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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水
——读雪峰的诗
我读雪峰诗,觉得他的诗比我原先以为的要简单得多。诗要写得简单,是件实属不易的事。譬如说,一个普普通通的白天,雪峰认为它在奔波劳累了一天之后,“到了晚上,它就死了。”
我清晰记得,一个儿童面对满天乌云在发问:“太阳到哪里去了呢?”他告诉我们,太阳到天晴的地方去了。在我们粗俗的解读里,往往仅认为这是儿童的纯真,这么想了一下也就过去了,其实,太阳明明是隐在云朵的后面,儿童为什么不明白其中有隐藏呢?还有当小河干涸的时候,儿童又会告诉我们。这不是干涸,小河只是到有水的地方喝水去了。
读雪峰为数不多的诗,我情不自禁把他的作品与儿童的说法联系起来在想,一件事物消失了,转变成另外一个模样,应该被理解成:它们都跑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
白天到了晚上,它就死了。假如我们有耐心想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相信评论家也不说好它,我们很难把它解释清楚,我们只好用“童贞”说,为自己并不童贞而蒙混过关。
白天死后,它的模样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白天躺倒后就变成黑色,或者是,白天躲在黑夜里面死掉。我相信,雪峰在写《一次性》这首诗时,心里的感觉也是怪怪的。司空见惯的白天与黑夜现象,开天辟地令雪峰感到陌生,“有无数的勇敢的白天前仆后继”,他的原创表达足够珍贵,他后来想到了白天与黑夜的轮回,这个“轮回”,虽然看起来,也属深刻,但“轮回”想多了,反而容易落进“世俗”,至少,我们要推迟有深刻理解的日子的来临,推迟“文俗”诗歌的到来,须知,真性情诗人是永远不懂得世上还有“轮回”的。
我说雪峰诗已显童贞的端倪,是指他有这几多年的人生经历之后,他很早就热爱诗,然后他却在建筑工地上干活,在干活的业余时光,他自学诗歌,我觉得他的创作经历很简单,没有通常作家写简历时往往要提到的“某年某月思想发生了重大转折”,那些玄而又玄的记录。
他在一个叫龙潭沟的地方见到了溪水,他后来写道:“这是我所见到的最初的水”。在雪峰的许多诗句里,时而能冒出很是清冽,但又容易被忽视的句子。这些句子出现,表现雪峰的脑筋在动,讲到江河的源头,我们按照地理学知识,往往游走找到了潺潺细流,于是,自然有了“最初的水”。关于“源头”的思辨,我不敢说雪峰的思想已经过关,但他毕竟在想这个问题。源头的水很细,这么说,大海是从细小而来,请细心想想我们的习惯认识,我们讲源头,却写到了博大和肃穆,甚至庄严,因为源头的事物无限富庶,我们得到的仅是点滴的恩泽,在我们感恩戴德式的宗教情感里,同样也深埋着我们人性的弱点。我们仅跪拜强大的事物,然后静悄悄地玷污它,而雪峰诗说,“这是最初的水”,仅写细弱的水。原来,江河是汇集无数细小的溪水而来,这句大白话就是放在我们案头,有时却听不明白,我们的人性往往忽略:源头之于江河,它有着它自身的准备诞生时期。在诞生之前,它经历千辛万苦,每一条最初的水,在它奔向江河之前,就已经战胜了无数污浊。它在吞噬污浊之后,仍清冽,还要读到最初的血雨。
我在想,他的诗那时还没有最初的血风腥雨的意识。雪峰诗歌的率真品格,令他天然地就不怎么过于沉溺所谓经历的艰难。这与他的生活和待人的品质有关。假如雪峰的诗能够再简单一点就好了。简单的诗首先逼迫我们在想,任何一首诗如果看上去没有一点额外的哲理该有多好。越是简单的诗,越是接近禅意。所谓禅意的欲速而不达,与过去的僧人急于要表达禅意有密不可分的因果关系。雪峰说,“请允许我用一分钟来概括生活”。这是他对足球世界大赛的感怀。雪峰善于在心灵激荡的瞬间让心灵逗留,他的诗大多在一个爆发点上展开,剩下来的任务,得让这个爆发点不是呈现五光十色,而是要让爆发点回复到慢慢地垂落。
犹如秋天来了,雪峰就关上窗户,也犹如“我忍不住要抓去一把阳光,想准确地掌握它”,我期望雪峰的诗在写大自然的秩序时刻,首先要写足它的本来气韵,写足它的生龙活虎,写足它们首先是如何哺育雪峰诗歌的力量的茁壮成长的,将那些哲理静悄悄地从额上抹去。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是雪峰这个名字所至。
现在有一个简单的问题,不知雪峰是否想过,那皑皑的白雪为什么要流到山下呢?那是阳光照射的结果。假如,山上的冰永不溶化,那人们就得背着行囊上山,将山上的冰雪背下山后才把它溶化成水。读雪峰的诗,也增强了我对大自然现象解秘的信心。我听动物世界里说:有一大堆乌龟蛋先是在上游的沙滩上,当洪水爆发,把这些乌龟蛋送到下游,这些小生命就要开始独立生活了。这些解说因为生动,格外引我注意,但这是按照“进化论”的观点而引出的生动叙述,看似生动,实则陈腐。关于生命的说法,永远都将是这样说下去吗?肯定不会的。关于生命,世间万象,肯定还会有新的解说,在等待着诗人们去重新说起,关于乌龟蛋。究竟如何说,所有诗人当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