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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代存梁小斌老师写刘不伟同志的文章一篇,刘不伟同志的诗请见“听安集”(本博有链接)之“诗文典藏”栏目。]
点燃自己骨头的诗人
梁小斌
骨头也可以燃烧,在读不伟诗之前,我可是闻所未闻,在北京一个晦冥的三月,我读到:
我努力茂盛我自己
我燃起我绿色的骨头
我让能看到火焰的人们
在观望的瞬间同我一块老去
我最喜欢不伟所写的关于火把的诗。在那一本薄薄的诗集里,他经常火把。一般的火把,就是指在木棍上裹住汽油棉絮后点燃,而燃起自己绿色的骨头,这个火把离那柄火炬就真的不远了。
不伟正确地发现了火焰可以“老去”,或者叫做燃尽的最后结局。但是,往往又可能是这样的情景。人已经“老去”了,但是骨头上的火星仍然存在,这就是说,火炬的生命力比人的生命力还要久长。
站在我们眼前的正是个专心致志展开着“格物”的诗人。所谓格物,就是用心地观看火炬在燃烧,还要用心观看火炬之外的许多平常的人和事。
不伟在超市排队的时候就在心里开始琢磨:这个耐心等待地排队顺序,说明了什么呢?排队的时候,只要性情不着急,就一定能够轮到自己,他的心头忽然一亮,这个耐心排队,不就是耐心地期待着一个“正常死亡”吗?
这是一个不喜欢钓鱼,但却喜欢看别人钓鱼的诗人。不伟的生活足迹,其实一点也不复杂。他默不作声从德胜门外走到灯市口的诗歌办公室,灯红酒绿和人声沸腾全都从他眼前晃过。当他辛勤地编好刊物后,晚上又坐到了书桌前,书桌上放着一块墨。墨是什么呢?墨,也默不作声,那么就喝茶吧。“一杯茶由热到凉,岁月一样漫长”。转眼又到了天亮的时候,不伟又准备出门。出门前的准备,是反复思量煤气阀门有没有关好。再摸摸身上,该带上些什么物品出门?钥匙,千万不能丢。这时,不伟的格物性灵在爆发火光。他醒悟到:这里就所“不对”。
大部分人的生活,正如不伟所描述的那杯茶,诗人也伴随着茶由热到凉。但我们对此有什么触动呢?其唯一的触动也只是伴随着像茶一样的日子由热到凉。
但不伟绝对不是一个讴歌“无可奈何”生活方式的诗人。这与我们习惯意义上的“格物”方式很不相同,包括李清照、李商隐在内的许多诗人,还包括现代诗人的虚空思想,都把世事的沧桑和衰落当成世界本来的面目来写。当“格物”心致里的精神活动,在我看来,大都是虚晃一枪,然后把寂灭当作自己的家园。
寂灭就是腐烂。腐烂的时辰里,人,究竟有些什么样的姿态呢?不论如何生猛的勇士,大都死在床上。唐诗曰:“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古人在天要下雪的时候开始喝酒,直至饮到杯尽,或者是把根本不在饮酒当成正在喝着哩,这就是“无”的意义。人寂灭的时候,是端坐着像一个饮酒者,还是像一个正在行途上的勇士呢?是谁在拒绝腐烂在床上。
不伟的一首关于钉子的诗,令我理解了不伟性灵里的勇猛姿态。他的确像钉子那样十分锋利地一直向前。但钉子最终钉在一张大木床上,在深深地木头里开始腐烂。希望读者注意,在一个到处洋溢着寂灭精神的大世界里,可腐烂的事物比比皆是。譬如讲,花叶的枯萎,石头的崩落,或是海的干涸,不伟并不看重自然生态的循环反复,他偏偏地选择了铁。这个铁带有锋芒,最后他写到了锋芒的腐烂。
诗人往往是这样。在长期的心平气和中,忽然会迸发愤怒,或者在竭尽全力地勇猛中,有时也会像乖兔。一般人的性格也可能会如此。这里面的一个尺寸的把握,是决定诗人是否能够超越的生命线。可以认为,不伟是朝着一个诗歌尺寸方向顽强前行的一个钉子似的诗人。纵然是腐烂,也是钉子的腐烂,钉子的腐烂将优越于骨头的腐烂。大家知道,骨头也有软硬之分。
可以判定,诗人所持燃烧的骨头上长着绿毛。但肯定一种硬骨头,只有硬骨头,燃烧的时间则为更加长久。
当诗人手持骨头,熊熊燃烧的时候,我建议诗人不要飞快地想到骨头会烧完。人尚有一种正义的胸怀,但有时候也吃不准正义有何用途。在沮丧的一闪念中,对正义精神产生了深重的殉道感。殉道感是一种唯一不会“老去”的感受。
我曾经听说,有一柄擎天火炬在燃烧,求火的人在往这支火炬上爬,忽然,这支火炬折断了,请问这是为什么?有人会说,火炬在冒充崇高,倒下的火炬自然会魂飞烟灭。其实不然。
那是火炬折下了腰,它不忍心人们向上面爬,如同大人主动弯下腰与孩子说话。这是火把的什么精神呢?不伟,点燃自己骨头的人,这个听说,算是对不伟诗歌的一个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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