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99年11月27日

形式：书面问答。
提问：陈蔚

回答：安琪

 

1、  人和大地的交流是否永远是必要的？
答：我呼吸，我活着，大地就在我身上。大地不是单一的脚下这片由黄褐色泥块尘埃
组成的。它是地母和人类精神和上帝的意志的合成物。我阅读，大地就是我眼中的存
在，我死了，肉体变成树叶的气脉。它也是大地的一部分。大地虚无而无处不在。在
大地的囱门里，我跳动，烦燥，我也是大地。

 

2、  谈诗人的职责。
答：我喜爱诗人的称谓，我把它作为自由精神的一种写照和最高奖赏。诗人的职责相
应地即为恢复自由的空气，和纯粹的内在的声音。诗人可以改变现存的秩序，观念在
诗人眼中不值一文。诗人的职责还应体现为创造一个全新的语言和宇宙。宇宙消失，
诗人登场。

 

3、你是否是一个追逐命运的人。
答：我不知道命运是什么。当我遇到一个人，我明白命运又出场了。它告诉我，这
就是诗，黑夜像地狱，命运是地狱的天使。

 

4、作为一个诗人，你是否有很多遗憾？它们还能得到弥补吗？
答：遗憾是幽灵，在清晨的街角游荡。我的很多诗都是在清晨完成，遗憾已深深地钻
进我身体的每个细胞。细胞不断地更新，遗憾永无弥补的机会。

 

5、你是否认为诗人保持与诗歌的距离十分重要？
答：没有诗歌，就没有诗人。诗人像虫，存活在诗歌的大树里。不存在距离问题。

 

6、你认为比写诗更重要的是什么？
答：诗。

 

7、你是否认为诗歌在本质上是轻的，不堪重负？
答：诗歌是轻的，但，是那种四两拨千斤的轻。没有诗，生命将变得不堪重负。

 

8、你平常读当代诗吗？对哪些诗人还有阅读跟踪的兴趣？
答：不读当代诗是对当代诗的背叛。爱我或我爱的诗人都是我跟踪的兴趣所在。

 

9、你在诗歌写作中对完美感兴趣吗？
答：我只对不完美感兴趣。

 

10、对于一个诗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答：他的创造性，及影响性。小到周边环境、人，大到整个世界。

11、你是否认为一首诗应该具有直指人心的力量？
答：我爱上一把椅子时，椅子就是我的心。我恨光，光也是我的心。人的心本质上只
能体现在万事万物中。诗歌指向的也许就是这些？

 

12、你最关注诗歌哪些方面的问题？
答：语言的自我创造、永远不成体系的问题。它必须能够包容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
技艺，历史进程的事件、人物，以及诗人所收摄入眼的现实代的文字转换。语言是一
根试管，所有一切都能在此纷乱调制。

 

13、你为什么写诗？
答：为活着写诗，我写了然后我活着。

 

14、你的作品有无来自潜意识的？
答：有。好作品更多来自潜意识。我迷信艺术中的神秘力量。

 

15、你认为生活中有许多使精神处于死亡状态的做法在流行吗？
答：有。譬如大一统的会议、日复一日的上班模式、年终总结、职称、人系关系等。

 

16、你对“边缘写作”怎么看？
答：首先你得提供给我什么叫“边缘写作”，是诗人身份上的还是写作题材上的，还
是什么。

 

17、你写诗经历过哪几个阶段？请谈谈其中的变化。
答：我不可避免地经历过青春期阶段，即那种浅唱低吟似的席慕蓉手法，然后跟随口
语诗走了一段，至1994年才真正进入现代诗写作，即注重语言在诗歌中的功能。
1999年突然转入后现代拼盘似的大诗写作，企图在诗歌中融进古今中外。

 

18、你如何看待诗歌创作中的语言（包括口语）问题？
答：这一点可参照问题十二的答案。对口语诗，我赞同诗人梁晓明在1998年《诗
歌报》举办的盐城“金秋诗会”上的一句话：口语诗是一种倒退，它散失了诗歌语言
的比喻能力。

 

19、有人认为当前的诗歌创作中，比喻的能力严重退化，你怎么看？
答：说这话的人肯定没读过我的诗。

 

20、你怎样读诗？怎样判断一首诗的成功与失败？
答：我读诗主要靠感觉，我不喜欢没有阅读障碍的诗。

 

21、你的生话与你的诗歌创作的关系如何？
答：有一段时间，我的生活为我的诗写腾出大段压力。又有一段时间，我的生活就是
我的诗写。近阶段，我的生活代替我的诗写，这很可怕，我会尽快把这样的生活取消。

 

22、在诗歌创作中，你是否时常感到一种绝望或焦虑？
答：是。尤其在没有诗写状态和灵感的时候。我问自己：你是不是完蛋了？然后安慰
自己：只要不死，就有新天地。

 

23、现代诗歌如何面对诗歌传统的影响？
答：我同意布罗姆的说法。我们考虑的更应该是如何用现代诗歌去影响传统。

 

24、对于诗歌评论界你有哪些看法？
答：我曾经觉得评论界离我很远。现在我知道我离评论界很近了。

 

25、中国90年代的诗歌是否优于80年代的诗歌？抑或前者是后者的一种灵魂疏
离和精神倒退？
答：作为 9 0年代诗歌作者，我当然希望回答我们优于80年代。但不可否认8 0年
代那批人在知识面、视野面、理论面都有较90年代广博、深刻的优势。给予时间，
我们是能够超越的。

26、你怎样认识“后现代主义诗歌”？
咎。我认为的“后现代主义诗歌”就是对既往诗写概念的一种反动，包括形式上、语
言上，有一种大荟萃大混乱的迹象。最好也令人难受。

 

27、请谈谈你对阅读的看法，哪一类的书籍对你影响最大？请向大家推荐一本诗歌
方面的书。
答：如前所述，我喜欢有障碍的阅读。基此，我更倾向哲学类书籍。哲学对我的影响
是间接和不可或缺的。我乐意把庞德的《比萨诗章》推荐给大家。

 

28、你认为有无必要将写诗与写作分开？
答：没什么必要。但有必要把诗人与小说家、欧文家分开。诗人更具个性、更自由虚
幻。

 

29、博尔赫斯讲：“永恒的人必须使自己存活于别人身上。”你认为诗是某种精神
的载体吗？
答：至少诗是我的呼吸的具象化，当我死了，诗是我的尸体。

 

30、你是否认为你的诗中有密码？这密码有无情感力量？
答：有。爱我的人能够很直接地进人我的诗。爱是密码。我相信我的诗的情感力量。

 

31、你的诗中有无音乐、绘画以及其他艺术？
答：有。我甚至认为我距离音乐、绘画比小说、散文更近。我时常无意识地从音乐绘
画中得到玄机。

 

32、你有没有感觉自己有一个精神家园？
答：有，它就在诗中。

 

33、你认为当前的中国诗坛正常吗？存在哪些问题？
答：不正常，主要是圈子意识太重。就如世纪末的“知识分子”与“民间写作”之争
吧，我相信有大部分诗人还是认为“热闹是他们的。”

 

34、你认为你的诗存在哪些问题？请谈谈自己诗歌的未来。
答：我时常在自信与自疑之间徘徊，无论如何我还没有写出一首值得一死的诗。我曾
写过：我与死亡之间还有一首诗的距离。这也是我的诗歌的未来。

 

35、你怎么看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诗歌的前景？
答；现代诗的源头在西方，承认它并以此为目标，中国的诗歌前景就有前途。反之，
则无从谈起。中国现代诗的大气候尚未到来，但愿在二十一世纪能有改善。

 

 

（发表于《当代小说》2000年第11期“当代作家访谈”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