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诗刊》微信号：“陈仓进城8部曲”16首配诗选读
(2015-05-07 00: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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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仓进城“系列小说配诗（16首）
父亲进城
像碰到多年前走丢的孩子
他一进门就朝着我的木地板
跺了跺脚，摸了摸水纹
他说，被他一棵棵养大
又一棵棵失踪的橡树
带着一群麻雀和几个鸟巢
原来早就跑到城里来了
他像在城里遇到一个亲戚
半夜三更也要盯着这些家伙
聊聊城里的空气与村里的蓝天
我也是被他养育多年又砍伐的木头
在城里同样做了一块地板
只是它被涂上了油漆
我被涂上了浓重的夜色
父亲的晚年生活
每个土豆都长好多眼睛
一睁开就开出白色小花
一闭上就会儿女成群
每个土豆都没有性别
自己和自己谈心
自己和自己交媾
父亲就是一个土豆
他独自一人也想繁衍后代
他常常向土豆学习
既生火做饭又出门打更
土已经埋到脖子那么深
他还没有发芽的迹象
父亲年年春天
都要把孤独切成一块一块
然后连自己一起大面积埋入地下
到如今，我还是无法分清
自己到底是谁的儿女
兔子皮
我们把一支枪埋在心里
我们忍受着巨大的压抑
我们不敢对周围放枪
我们怕射中一些目光或一只小鸟
更怕打碎蓝色的玻璃和天空
我们的生活很美
似乎不需要用枪对付
但一些寂静或笑容后边总藏着什么
像一匹野兽在暗暗地伏击我们
我们有一支枪，子弹时时上膛
只能埋在心里
几十年也没有开火
一些水滴，红的，白的
一颗颗落下来, 打湿了好多衣襟
我们从来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反正绝对不会是我们射出的子弹
子弹绝对没有这么柔软和干净
麦子进城
我不想告诉你玉米要剥掉皮
小麦要磨成粉
我不想告诉你牛羊都要杀掉
掏干净身体里的青草
把血、骨、肉及心肝
按照生活分门别类地摆放
脚步要调整一下速度
目光尽量保持分裂
我不想告诉你只有根是有记忆的
无论你漂泊到何方
才不会种了芝麻收了西瓜
我不想告诉你雪不是白的
下一千场，它仍然那么易化
但是，我什么也不能说
不然，你必须把老虎看成猫
把小姐说成鸡
你必须把我的世界颠倒过来
才可以与你的世界保持一致
女儿进城
在这么陌生的地方
她看到一把刀子
在连夜挥舞
她唯一认识的一只羊
或者是自己的影子
正躺在这个城市的案板上
被剥掉皮毛，被大卸八块
她来自羊的世界，还未站稳
好像就被谁捅了一刀
空麻雀
它挂着一个“陕”字
与你的身份、口音和血型相同
你们一起行驶在三一二国道
上游奔跑着你的身体
下游则漂浮着你的影子
这是你遇到的最亲的人
它吨位很大，有一些锈迹
和你一样沉重和伤感
它装着一车土豆，而你
装着盛产土豆的那把泥土
你认得它，但是它不认得你
你喊了一声亲人的名字
它却没有一点反应
一溜烟地跑掉了
留下一串黑烟与颠簸
迷住了你的眼睛
你一直站在三一二国道边上
目送着它前往卸货的区域
希望它帮你一起卸掉
扛在肩头的那条大路
傻子进城
我坐在一棵树下
朝前看啊，看啊
把山看成空的
把石头看成空的
把一条小河看成空的
把一条小路看成空的
把所有的阳光看成空的
我只有看空了一个村庄
才能看到我的远方
远方真的离得太远
远过了万水千山
远过了梦
远到了虚无一物
这就是那年冬天的画面
雪，仍然滞留在天上
无法把我面前的世界
覆盖和填满
木马记
她怀你十月，然后
把你完整地交给世界
你拥有与她一样的小辫子
一样的笑容，一样的血型
一样的空气、雾霭与尘土
有时候你晒晒太阳
吹一吹转暖的风
还唱一两首热情的歌
然而你把她
在身体里怀了十年
她还在另一个世界
小猪进城
我第一次看到一头猪也有命运
我第一次看到一头猪也有倒影
我第一次从它身上看到了月光
我第一次没有走在固定的刀刃上
我第一次没有把它按照欲望肢解
用骨头喂狗，用肉招待朋友
这是一个不准养猪却大肆吃肉的地方
我第一次相信一头猪无须再论斤两
这头猪应该是阳光的幸运
是千万头猪的童话，我不知道
其他猪会怎么看待今后的人间
反正我第一次从它的瞳仁里
看到自己的模样
这头猪也布满了皱纹
苍老，对于一条猪这是多么美妙的词汇
反正我第一次把它与草木春秋联系在一起
我第一次看到一头猪可以终老一生
我第一次看到一头猪的灵魂
在这个世上诞生
羊知音
对不起那几只羊
我不该把它们装在身上
我不该把它们带在路上
我不该让它们被屠宰后
还得站起来，在我的血液里
汗水里，与一根根发丝里
再经受一次鞭子的抽打
让它们在鄙视一根草的地方
还和我一起起早贪黑
要找一条康定路，过一条苏州河
而且仅剩一根啃不动的骨头时
还要让它们一次次地怀孕
来舔我的伤口
父亲的棺材树
父亲仅剩最后一点力气
仅剩最后一束光的时候
他不写遗书，不交代后事
而是挖好墓穴，缝好老衣
还酿好柿子酒供送他的人饮用
他多年前就在房前屋后种下了泡桐
割好了漆
要给自己打棺材
随时准备着自己把自己埋掉
然后以一根草的形式
从头再来
影子进城
你漂泊的一生
可能需要制造两个坟墓
一个要用黄土掩埋你的影子
一个要用火焰焚化你的肉体
你立下一份遗嘱——在你死后
仅剩一把骨头与几朵白云的时候
请不要让你自己和自己分开
在那块金色的麦地里，小河边
为你的肉体与灵魂安排一次重逢
让它们相互拥抱一下，搅拌一下，
就像安排一只蝴蝶落在一朵花上
你这世上最弱小的一根杂草
怎么经得起凌厉的风
撑得起两个碑
上海不是滩
你牵一只土狗
她牵一只洋狗
你们相遇在一条十字路口
两条狗在来来往往的街上
一眼就认出谁是人，谁是狗
它们欢叫着跑到马路中央
搂着，抱着，亲着，闹着
如果有手，它们肯定会像人
握一下，再握一下
你们彼此都不认识
就算认识也不会和狗一样如此亲密
你与她吆喝着把两只狗各自赶开
希望它们和你们一样
各摇各的尾巴，各走各的路
你们要把人类的冷漠，像病一样
传染给你们的狗
小妹进城
有时候，你得把一根草看成风
把风看成一种传染病
有时候，你得把一滴雨看成泪
把泪看成某个人的心头肉
有时候，你得把大海看成天空的影子
把影子看成一把燃烬的火灰
有缘人，请原谅我安装假肢一般
安装了一双错乱的眼睛
米昔进城
世界只是一座坟
有人在里边躺着
有人则在外边守着
有一天如果你来
我带你去坟里住一阵子
做女王还是丫鬟随你
我要堵住所有漏洞
不让哭诉与甜蜜外传
也不让阳光持刀刺进来误伤了我们
我与你静止为一陶一俑之时
彼此用身子把对方的三千年时间
重新暖热
并治好彼此不孕的病症
世界是你的
当然我的身体也是你的
人间的埋葬还在继续
我们能做的只有相爱并不停地繁衍
为了爱
陪葬者有了
守墓者有了
当然盗墓者也有了
美丽而亡
先涂上唇膏、红粉和胭脂
再涂上蜂蜡、牛奶还有葡萄酒
填入香料，没药，桂皮，锯末
浸入福尔马林中，我的女王
别以为这样你一千年也不会腐烂
哪怕卑微如一只蚂蚁或者蚯蚓
夜间有点咳嗽，冬天偶尔发热
好好活着
就是最好的防腐剂
陈仓，原名陈元喜，陕西省丹凤县人，目前供职于上海某报社。著有《流浪无罪》《诗上海》《艾的门》及两千行长诗《净身》；有文字入选大学教材，小说、诗歌、散文数十次入选各类年度选本；获上海市迎世博征文大赛一等奖、第三届红高粱诗歌奖、广州文艺都市小说双年展大奖、上海市首届（2013年度）文学作品奖等权威性文学奖项十多次；入围第三届郁达夫小说奖，连续两年入围中国小说排行榜，四部小说及一部诗集被推荐参评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近两年在《花城》、《江南》、《上海文学》、《长江文艺》等推出“进城系列”中篇小说十六部，其中十四部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新华文摘》、《中篇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各类报刊转载、连载；中篇小说《女儿进城》被改编成电影，《父亲进城》被翻译到国外。8卷本“陈仓进城”系列小说，于2015年4月上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28届青春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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