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选刊》2014年第4期转载《兔子皮》和创作谈
创作谈:
埋在心里的炸弹
陈 仓
前几天,朋友小叶说自己身体不适,去医院验了血,一个漂亮女大夫,笑起来很迷人,她含蓄地对他说,他身体里埋了个定时炸弹,少则三五年,多则十来年,就呜呼哀哉了。原以为知道自己病情,他会更加烦躁,奇怪的是,他不安了几十年,竟然一下子安静了。小叶说,原来开车是横冲直撞的,在花前月下散步,也是大步流星,一副赶路的样子;吃饭是狼吞虎咽的,好像后边有一群狼逼着;一旦天黑出行,手握半块砖头,以防遭遇劫匪。从医院出来,他把车开得像出殡似的,遇到红灯绿灯,从来没有过的规矩,路过一家陕西菜馆,不再违章停车,花了二十块停车费,享受了一顿久违的羊肉泡馍。掰馍,喝汤,细嚼慢咽,吃了大半个小时,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满足和过瘾。
小叶说,在单位,遇到那个写匿名信的人,他对他笑了笑;看到总跟自己过不去的人,他还是笑了笑,好像过去从未发生,一切都释然了。一堆破事,一下子失去了意义,回头窗外,阳光明媚,鸽子很白。他开始写遗书,把这么多年欠下的,一一罗列了下来。小学时,邻居家晾晒的天麻,承认是自己偷的,希望给人家道个歉;在初中,答应一个女同学,考上大学后一定娶她,希望抽空找到她,看她过得是否幸福;工作第一年,借过一位朋友五百块钱,希望把二十年的本息一起清掉。
小叶说,当天下班的时候,自己踏着夕阳,走得有些散漫,看到一群蚂蚁,在搬运一只果核,原来匆匆忙忙,会无视它们,一脚上去,它们就粉碎了。但是这一天,他绕行了。
《兔子皮》之前,我写了“进城”系列多部,反映了城乡变迁中的人性冲突,从这一部开始,我把讲述的重心放在城里。我在城里生活了二十年,让我用几个词来反映,有“冷漠”,有“浮躁”,最想说的是“不安”,不安是一种常态,正如女大夫所言,像有一枚炸弹。不过这枚炸弹,不是埋在身体里。埋在身体里的炸弹,像病人小叶一样,随着死神的靠近,就会一点点排除;而是埋在心里,说不清什么时候,触动了哪根神经,就会一下子爆炸了,而我们永远不知道排爆方式是什么。
我是学了点中医的人,对于埋在身体里的炸弹,可以开个方子,一是柏子仁,或是远志,煎服便可。但是埋在内心的炸弹,正如文章结尾,我照样是迷茫的,去寺庙里烧个香下个跪,似乎是无法得到宽恕的。这种忏悔只求得了一时心安,真正的心安如果像小叶一样,需要在最后一刻靠死神来兑现,以抵命的方式平复自己显然有些悲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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