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7年3月21日星期三

地点：北京中视经典工作室

采访：安琪

被访者：赵丽华

（另，照片摄影：马冲。摄影地：廊坊市人民公园。摄影时间：昨天即2007年4月16日。）

 

安琪：老姐，去年文坛有几件大事是文代会、作代会，以及你被恶稿，"梨花体"风靡，一时间你成网络红人，成红人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赵丽华：亲爱的，你也不是那些小报记者，怎么也问这些千篇一律的问题？

 

安琪：我权且代小报记者问一下，不过这问题我也挺关心的，毕竟没当过红人。

赵丽华：当了红人就是你该吃饭的时候还要吃饭。该睡觉的时候还要睡觉。你买东西的时候还要付钱。你买一棵白菜，卖菜的大婶不会因为你是名人而多给你一棵大葱。

 

安琪：说说你的新作吧。近日，你在新浪博客贴出了《让世界充满蠢货》等几首诗作，这是自恶稿风波之后你比较完整的作品，能透露一下你写作过程中的心理感受吗？

赵丽华：我的感受，都在诗里了。

 

安琪：对这组诗你怎么看，它们恢复了你最佳创作状态了吗？

赵丽华：不是我的最佳状态。只是我一般水平而已。相当于我十年前的诗。你不会突然变傻也跟着他们一同说我进步了吧。

 

安琪：尽管如此，大家都为你高兴。就你的水准，你只要在写，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赵丽华：恩，是啊，就你我这样的诗人而言，手艺早在这里了，即便心不在焉，即便不在状态，只要还出活，也不至于忒失水准吧！

 

安琪：你总是很自信，这或许与你的生活环境一向优裕有关，这种优裕是否又带给你心态上的大气和超脱？

赵丽华：跟生活的优裕与否无关吧。好象我从小就大气，从小就不小气，呵呵……

 

安琪：还有超脱？

赵丽华：对。蝇营狗苟的事情咱们这样胸怀的人做不出来。卑鄙龌龊的事情咱们这样境界的人也不会去做。你我在诗歌圈混迹这么多年，只听说有人背后叽咕咱，咱叽咕过谁？咱压制过谁？咱算计过谁？

 

安琪：有人可以把卑鄙龌龊的事情做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赵丽华：但是他得到什么了？他什么也没有得到。所谓损人利己，是说你损人要在利己的前提之下。但是有的人天性就是恶，恶到只去损人，利己都顾不上了。

 

 安琪：恶有恶报，早晚会报的。你这些年，总是不遗余力为诗歌做事，为推出70后80后诗人做了那么多工作。看到别人写出了好诗，你高兴的什么似的。你总是念念不忘别人的好诗。

赵丽华：整个一个纯粹的人啊！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啊，哈哈。

 

安琪：反过来，恰好是你蒙受这么大冤屈！大家都说是你独自承当了当代诗人早晚要面对的公众误解和羞辱，独自承担了来自整个世界的风雨。

 赵丽华：恩，过去了都。其实如果是我独自，我怕是承受不住，事件中有那么多诗人撑了我一下，通过他们各自的方式，他们和我共同顶住了风浪。很多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没有丝毫联系的，但他们站出来了，除了真诗人的性情和热血、哥们的意气、江湖英雄的两肋插刀，还有就是对诗歌的挚爱！

 

 

安琪：但是也有人作壁上观。

 赵丽华：这很正常。我们必须允许这个世界有一些独善其身的、低调的、不愿意搅混水的人。当然，我们也必须允许有一些明哲保身的人和落井下石的人。没有他们，这个世界就不真实了。

 

 

安琪：不过恶搞中的你可真是很惨，瘦成那样，我看了都心疼的没话。

赵丽华：你看我现在不是恢复的很好？

 

 

 安琪：是啊，胖多了，有100斤了吧？

赵丽华：差不多吧。我最近这段时间都在拼命吃东西。在饭桌上我说得最多的话是：“我快要撑死啦！我肚子快爆啦！”

 

安琪：你真是活把人嫉妒死！这么吃竟然都不胖！

赵丽华：安，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吃得特别饱，然后爬进被窝睡觉的幸福！

 

 

 安琪：你是为了抗拒恶搞中你的失眠吗？那时候你每晚要吃五、六片安定。

赵丽华：开始是那样。后来收不住了。吃得饱就能睡得香啊！

 

 

 

安琪：亲爱的，我记得几年前我们在广东开会，别人在发言，你就低头拼命吃水果。你的吃相专注极了！

赵丽华：你不要这么说我啊，同志们该笑话我了。

 

 

 

安琪：我记得你吃光自己的盘子后，舒婷和王小妮还把她们自己盘子的水果推到你跟前让你吃，后来她们俩还叫服务员又专门给你加了一盘水果。

 赵丽华：那水果盘太小了。咱姐姐们真好啊！还有那摄影师偷拍了我好几张吃水果的照片，还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请他吃饭他就把这些照片公之于众，哈哈。

 

 

 

安琪：是不是吃水果的缘故呢，你是越来越漂亮了。比恶搞前更精神了。着装有很大改变，还戴上了花头巾和有色眼镜？

赵丽华：你觉得是这样淡粉色眼镜好看还是我原来那些透明眼镜好看？

 

安琪：我好像还是更喜欢你以前那种装扮，很典雅高贵，但我发现你现在的着装与你现在的审美观有关，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更女性、更柔美了？

赵丽华：是啊，必须号召这个世界上的女人尽量要做柔美的女人，女强人我看着累，怨妇我看着可怜。

 

安琪：当今社会怨妇是很多的。

赵丽华：怨妇太多不利于构建和谐社会。

 

安琪：你总是很幸福，所以你的创作追求一向是轻盈的，你反对滞重的东西？

赵丽华：我偶尔也沉重一下的。偶尔也忧国忧民。我即便忧国忧民也是从小处着手，尤其是诗歌，不喜欢用那些泛泛的大词。

安琪：你的写作道路还是比较宽阔的。

赵丽华：毫无疑问。

 

安琪：你的毫无疑问成了名言警句了。

赵丽华：还有宋丹丹的“太有才了”。

 

 

安琪：我看你的“让世界充满蠢货”就要流传开来了。以及你的“蠢货无处不在”“蠢货何其多”。高群书导演在他博客里赞美你的诗，还说你太客气了，如果是他，他就直接说：“让世界充满煞笔！”

赵丽华：芦花说：“SB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同意！这么多人云亦云的人啊，他们凡事不过脑子，以讹传讹，偏听偏信。别人说这是赵丽华的诗，他就信了。别人说赵丽华的诗不好，他就认为不好了。他们没有几个人好好进博客认真看我自己贴出来的东西，却一味相信网上传播的那些东西。好多人弄了不是我作品的东西在那里认真写文章批判，一副真理在握的口气，让人气不得，笑不得。

 

安琪：这些人无疑就是你说的蠢货了。蠢货的表现如你所言就是，对不熟悉的事物发言。

赵丽华：都是我不好。我总是一不小心就说出了真理。

 

安琪：但是第一个说出真理的人不是被烧死就是被沉塘……

赵丽华：我要是被烧死或者被沉塘你要多给我烧些纸钱，大面额的。安，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再给我写个碑文：

这里埋着一个叫赵丽华的女人

这是一个真实的女人

她真实到了一个虚幻的程度

她真实地经历了生活中种种的幸

虚幻地消化了生活中的种种不幸

爱她的人不要那么决绝

恨她的人不要那么彻骨

在她的死亡面前

你们扯平了……

 

安琪：呵呵，你总是这么达观的看待死亡。

赵丽华：人都是要死的。死亡是最终的平衡。

安琪：话题太沉重。我们得说些轻松的。你自己会烹饪吗？你对饮食讲究吗？

赵丽华：江湖盛传：毫无疑问/赵丽华做的馅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安琪：那天几个朋友在一起说，你应该抢先注册一个"赵丽华馅饼"，然后把这句话当广告词，你觉得如何？

赵丽华：他们还让我注册“梨花牌”什么什么的呢！他们还让我把廊坊作为“梨花教”总部，各省设分部。我是教主，下面有左右护法、堂主、香主、分舵舵主啥的。要了命了。

 

 

安琪：哈哈，好玩死啦！

赵丽华：在事件在轰轰烈烈的时候，我身边那些哥们姐们频频请我吃饭。哥们骂街，姐们陪着流泪。到了饭点，他们问：“今天想吃什么？”我擦擦眼泪说：“我想吃大雁，要野生的。”

 

 

安琪：吃大雁没有？

赵丽华：当然吃了。然后吃到中途我还说：“我可以再点一个炸蚂蚱吗？”他们哪里好意思不让我吃！现在他们纷纷回忆，找后帐，宰我，还说什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什么的。他们有的耽误了财路，有的专栏停写，有的跟出版社的合同违约……

 

 

安琪：身边有一群好朋友真是幸运啊！

赵丽华：他们那时候想办法哄我开心，我咳嗽一声，他们马上说：“教主您怎么还亲自咳嗽啊！”哈哈。

 

 

安琪：伟雄、宜兴从福建过来，非拉着我去廊坊看你，说不看看你不放心。

赵丽华：他们一看真放心了。赵丽华活得也忒滋润啦！弄得他们一点同情心没了，回到福建后，这哥俩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了。

 

 

安琪：我肯定你对植物有深厚的感情，你的诗中经常充满植物意象。

赵丽华：最近那个天问公约要求诗人要认识24种植物。不瞒你说，我大大超标，至少能认识上百种植物吧。

 

 

安琪：那你对天问公约具体是什么态度？对沈浩波骂这个公约怎么看？

赵丽华：我不评价这里面的是非。但我有个原则，就是诗歌界无论如何是内部的事情。他们可能喜欢攘外必先安内。我却以为大家齐心合力到外面开疆破土最好。因为时机给了你，不用就过去了。但我喜欢那些当面直接开骂的人，总比那些阴阳怪气酸文假醋背后做文章的人要好。

 

 

安琪：今年起高考作文向诗歌开禁了，这无疑是你的功劳。这扇窗口打开后，了解现代诗歌的人相信会越来越多。

赵丽华：这的确是个好事情。可是我们也不要盲目乐观。你想想，谁来阅卷？以什么做标准？

 

 

安琪：是啊。这是个大问题。

赵丽华：比如这边是毕加索、康定斯基、达利的画，那边是老年大学的绘画班学员的画，他们会给谁打高分呢？他们会不会认为毕加索、康定斯基、达利的画人不像人，牛不像牛，音符不像音符，钟表不像钟表呢？他们会不会认为倒是这些老年朋友的寿桃像寿桃，竹子像竹子，大虾像大虾呢？如果他们给毕加索、康定斯基、达利打10分20分，给老年大学的朋友们打100分，有没有这个可能呢？

 

 

安琪：非常有可能！这是很可怕的事情。算了，让教育部长操心这些事情吧。说说你的专栏随笔吧，都特别有趣，大家特别喜欢。

赵丽华：我的专栏因为有趣得到了一些肯定，而我的诗歌因为有趣却遭至那么多非议。

 

安琪：那说明诗歌有它的底线。

赵丽华：那你说说诗歌的底线在哪里？谁规定的这个底线？谁有资格设置这个底线？诗歌应该是最自由、最没有那么多清规戒律的。

 

安琪：但是过于强调有趣，是否就等同于段子了？

赵丽华：王小波在《〈红拂夜奔〉序》中说过这样的话：“每一本书都应该有趣。对于一些书来说，有趣是它存在的理由；对于另一些书来说，有趣是它应达到的标准。”

 

安琪：你说这06年吧，被批得最猛的是你和于丹。批她说：“孔子很着急，庄子很生气”，批你说：“李白很着急，杜甫很生气”。都抬出老祖宗来了。

赵丽华：是啊！其实这四位老爷子不定在哪里喝着小酒，吃着小菜，聊着小天呢！他们才不为今天的人生气着急呢！

 

安琪：真的，你说这老李老杜要活在现在，他们会干嘛呢？

赵丽华：李白这人不太好说。按现在的地图，他的出生地已经划给了哈撒克斯坦。把他叫哈撒克斯坦诗人，全国人民都不答应。如果他活在现在，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一投资商。

 

 

安琪：为什么？

赵丽华：他要以诗人身份晃来晃去，饭都未必吃得上，更何况他还喜欢喝上几盅。比如他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就因为这个，四川人民会管他饭吗？不会。但如果他说他准备投资整个大西南的交通，整几个磁悬浮列车建几个机场啥的，西南几省的政府要员和交通部门领导会立即把他奉为上宾。那真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想哪玩哪玩去，看遍祖国名山大川。整个一个悠哉悠哉啊！

 

安琪：哈哈，笑死我了，你真能想象！老杜呢？

赵丽华：以他性格而言，我想他没有老李快乐，或许会是一个老愤青吧，这边跟小吏的气还没有过去，那边几个小孩子就敢上他房揭瓦去了，“公然抱茅入竹去”。

 

安琪：恩，老杜一生贫困啊。我们中国古代诗人，你最喜欢谁？

赵丽华：李白当然算一个。王之焕我也喜欢。词家里面苏轼、李煜都喜欢。

 

安琪：我看过你原来一个谈话，说你小时侯你父亲让你背诵苏轼、李煜、李清照的全部诗文？

赵丽华：恩，那都是很小的时候。背了但很多意思并不明白。但后来感觉还是很受益的。

安琪：我们可不可以说说爱情啊？

赵丽华：好啊，我喜欢说爱情！

 

安琪：你怎么看爱情？

赵丽华：爱情能够体现一个人的最低道德和最高智慧。爱情中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善与恶。爱情有的时候是义无返顾，是不算计，是疼爱对方超过自己，是无原则的妥协。是堕落，你的爱人是你的鸦片；是飞翔，你的爱人是你的翅膀；是浪费，你们愿意共同消磨所有的时光……爱情就是当这一切黯淡下来的时候把它转化为平常日子和亲情，承担它漫长的暗淡和平庸。爱情就是当这一切黯淡下来时不要反目成仇，不要互相败坏。一个人格有问题的人是不会把爱情走好的，这就是为什么有的男女关系叫爱情，有的男女关系只能叫做狗男女。

 

安琪：说得真好。

赵丽华：说得好的不叫爱情。爱情其实特别不好说。说不清楚。说不明白。当事人不明白。旁观者也不明白。所有那么多人都想搞清楚它。那么多诗人写到它。

 

安琪：具体到你的爱情经历呢？

赵丽华：我不负责举例说明。安琪你怎么越来越像小报记者了？

 

安琪：人民群众想知道啊！

赵丽华：亲爱的，你打死我吧！

 

安琪：好，饶了你，你的业余消遣是什么？

赵丽华：打球啊，网络游戏啊，看书啊，唱歌啊，种菜啊……都喜欢。

 

安琪：写诗的人都知道，你唱歌唱得真好！

赵丽华：你的《绿叶对根的情意》唱得也不错。上次在山东听你唱过后，很久我都改不过一个毛病，就是唱里面的几句："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的情牵着你/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的心依着你"。

 

安琪：这几句确实很动人心魄。

赵丽华：我再给你唱一遍行吗？就这四句。

 

安琪：咱们得把这个访谈做完啊。这是我的任务。

赵丽华：访谈有什么意思啊！这么假模假式地说话，我都累了。

 

安琪：你就是有些情绪化。什么事情都一样，高兴了做得很好，不高兴了甩手不做。

赵丽华：是啊，所以有的时候我鼓励自己：要有一些功利心啊，功利可以催人进步，尤其对我这么懒散这么随遇而安的人。你知道网络事件前我打网络游戏都打疯了。同事总劝我，说我太贪玩。

 

安琪：现在好了，大家都期待着你的新东西。你就不能总玩了。写诗吧。

赵丽华：恩。是啊。这简直是在逼着我进步啊！但是诗不是说写就写的。想到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盯着我，我都不敢放开写了。

 

安琪：放开写。别拘泥！

赵丽华：放心吧，只要我写，我就会大胆尝试，就会继续探索诗歌所能涉足的各种方向和各种可能，挑战诗歌的写作底线和大家的阅读底线。只要宪法不强行规定什么样的诗歌不可以写！

 

 

 

安琪：喜欢你的执着！这正是大家想要看到的。你不会被打倒的！

赵丽华：以后12级以下风力不能把我掀翻。感谢这次事件，锤炼了我承受风雨的能力。

 

安琪：今生已经过半，对未来有何设想？

赵丽华：没设想。我主动选择的机会很小，被动地被命运裹胁的成分更大。

 

安琪：这么说你对未来感到渺茫？

赵丽华：或许吧。说迷茫可能更准确一些。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我已经学会了坦然应对未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