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水从钢笔的笔尖细细地流出来，写成字。那都是些什么字？那些字都是什么意思？

在成堆成片的课本作业试卷上写下的墨水字，都已经记忆中消失了颜色。记住的，是一封封情书，淡蓝色的墨水字迹，被仔仔细细地叠了又叠，叠成星星，叠成心，叠成千纸鹤，叠成一个懵懂男孩五彩缤纷的梦。

 那是最顽劣的年龄段，十几岁，没心没肺，傻胆儿大。上课时，装满默水的钢笔变成一个制造恶作剧的攻击武器，某个老师经过课桌时，在他背后悄无声息地一甩，一串水滴般的蓝色墨迹“倏”地飞上老师的衣服，他却浑然不觉，继续神色威严地讲解方程式。大发雷霆是在后来，老师发现之后，那使坏的家伙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被当众痛批——我们新来的英语老师那么漂亮，被他一串钢笔水甩过去，气哭了；我们的音乐老师那么帅，他教我们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被他一串钢笔水甩过去，气得唱歌都跑调了。

 在调皮捣乱之际，有些什么在悄悄发生。那个女孩的长发在风中飘动，她的皮肤白晳，眼眸黑亮，为什么一瞧见她，就心慌意乱？那个男孩在练一根长柳棍，模仿“射雕英雄转”里的打狗棒法，他的蘑菇头在阳光下浮动着微尘，为什么一瞧见他，就心怯脸红？一些迫不及待的小心事随着闪烁的眼神火花飞溅，蓝色墨水倾吐在纸上，一字一句一丝隐约持续的想念，有时纸被捻碎，有时纸被墨水洇湿。

 不再记得情书的内容，就像不再记得那男孩的面容。可是那些情书，那些蓝色墨水的字迹，有时会在某些静闲的时刻慢慢从记忆深处飞舞着出来，像一条条蓝色丝线，像一朵朵蓝色花瓣，让人也跟着飘浮起来，想伸出手，把它们按序排列恢复原状，认真看看那年那时，他究竟写了些什么？再一次。

 一瓶鸵鸟墨水，一共写下多少字？青春少年的故事，一封封寄出或压存的情书，在阳光温暖的时候，在月光清澈的时候，让人忽然失神，轻轻问自己，他在哪里？他们在哪里？笔尖的墨水还在流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