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远山

老王已经50多岁了，有过一段婚姻，但是因为老王脾气不好，不懂的体贴人，没过几年媳妇就跑了。由于膝下无子，老王落得一身清净，虽然前半生无甚光彩，可是后半生应该是光耀门庭了。老王托熟人找了个关系进了政府机关，做一个临时工。现在老王在一家机关大院当门卫，用老王自己的话说，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门卫这活，其实挺不好干，容易得罪人，更容易挨领导训，但是老王拿捏得非常到位。看大门也是有学问的，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哪天退休了，我也写本书，就叫《门卫学》，让其他门卫都瞧瞧，什么叫敬业，什么叫专业，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老王免不了瞎琢磨。

其实，老王之前也受过白眼，也没少被顶头上司大声的呵斥过。还好老王的悟性高，找到了窍门，那就是拔高自己。为啥要拔高，现在老王代表的政府的门面，带着政府的威严，虽然岗位是个门卫，但老王觉的自己和门神差不了多少，一切妖魔鬼怪不能近得了身，要有“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气魄，就算是领导，要想进门，也得先点头。

对待群众，就不能心慈面善，群众里面十有八九都是刁民，那些口口声声说要找谁谁谁的人，别想鱼目混珠，老王只要问几个问题就能识别他们的伎俩。

对待这院里的工作人员，最开始老王一个一个的努力记住，怕误伤了自己人，他们从老王的岗前经过时，老王都要从紧绷的嘴角里挤出一丝笑容，哪怕回应他的多是无视，但这是老王的职责所在，并不是自己为了谄媚谁。时间长了，老王明白了，对于一般的工作人员，自己根本不需要理会，他们对自己没有威胁，也没有帮助。何况，多数时候，他们还要找自己办事，比如，帮他们收快递，这可完全不在老王的职责范围，平白无故给老王增添了工作量，一定要给领导反映一下，来来回回的收快递，有损老王的威严，自己可是正经八百的门卫，不是传达室大爷。

春天的早晨，让人神清气爽。不到6:30，老王就已经洗漱完毕，开始一天前的准备工作，检查门禁、打扫卫生。有时候，老王觉的自己是这个院子里最敬业的人了，早上，自己第一个起，晚上最后一个睡，可是年终评先进的时候，自己竟然连资格都没有，说到底还是官僚习气，老王有过抱怨，不过很快又烟消云散，那些虚名，对自己又有什么用。

对于各个领导的作息，老王也摸得很清楚，对于领导的车，不用看老王都能识别出来，所以有时候，找领导办事的人还要向老王打听消息，老王从容的接过烟，看着对方脸上期待的、带着恭敬的笑容，心里有一种满足感，但是老王是有原则的，所以来人只能知道领导在或不在，要想进门，通行证说话。

这天，老王似往常一样，一切准备停当，打开收音机，里面传来“中国之声”的声音，老王对国家大事有自己的见解，虽然平时没有什么人和自己说话，但是一旦与人争执起来，老王绝对可以辩的对方无言以对，老王觉的自己见识已经超越了一般人，老王是那种俗气不沾身的人，不需要为生活担忧，也不要为菜价发愁，一切都有单位供着，自己一心扑在工作上。正当自己关注国际局势的时候，“咚咚咚”，有个人不合时宜的走过了拍打窗户。

“什么事？”条件反射似的，老王的嘴里发出声音，这声音不大不小，但是在语气上充满威慑，一般人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先矮了三分。

“我来办点事，让我进去。”来人不卑不亢。老王不由得回过头来，扫了一眼，这个人与自己年纪相仿，身材相等，没有常人的那种谦卑的姿势和笑容，感觉自己成竹在胸。对于这种人，老王是很不屑的，教训过多少这样的人，老王都记不清了。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对我老王不尊敬，那这个门就别想进，年轻的时候玩游戏都想办法通关来证明自己，现在手机上的游戏多数也按照难易程度，设计星级，老王对自己的招数，也有一套标准，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侥幸通关，只要自己保持全力戒备状态，那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身份证，登记”，老王抛出第一个关卡，难度一颗星。

“给！” 一张身份证递了过来，来人似乎早有准备。查验过身份证之后，老王发现对方还是本家，也许除了警察，就属老王的权力大了，不管什么人，乖乖的把身份证交出来。

“办啥事？”第二道关卡，难度一颗星，老王不紧不慢。

“我要找王科长，他叫我来的，电话我忘了……。”来人一口气说了一堆，让老王有些跟不上，甚至跳过了老王预设的程序，这让老王很不爽，不按套路来，老王决定接招。

“让他下来接你，要不然我也没办法”，王科长其实老王是知道的，上一次就有人说找他，老王一时疏忽放了人，没想到被王科长告到保卫科长那里，说老王不负责任，随便让人进来扰乱办公秩序，老王当时憋了一肚子气。今天就要好好维护一下办公秩序，第三道关卡，难度三颗星。

来人甚至说了王科长办公室门牌号，老王知道是对的，但是也不能放人。没有通行证，不让人下来接，那就是不行，这叫穷追猛打，谁叫咱占着理，老王觉的不管到哪说也没毛病，门卫房里的墙上一条一条制度在那挂着呢。

没想到就这么赢了，三招之内找到对手的死穴，然后拒之千里。又是一场毫无悬念的交锋，老王颇感无趣，原本期待一个好对手。如果对方真的叫人来接，老王是不是输了，不，如果王科长真的下来，老王也有应对之策。

事有凑巧，王科长真的下来了。见了王科长，那人赶紧叫出声来。王科长循声望来，也是一惊，却是走过来了。老王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抢先上去，“这个人说要找你，可是没有你的电话，我正在核实”，老王三言两语将事情还原。王科长根本没听，叫那人进来。那人抬脚就要进门，老王一看不好，“王科长，既然认识，先登记一下”。

“登记啥，没必要”王科长没好气，显得不耐烦。

“王科长，不是我为难您，保卫科有规定，带人进来，需要您签个字，要不然，我又要挨批了。”老王的话说的滴水不漏，虽然在身份上自己低一点，但是制度上，王科长和老王都是平等的，制度是最管用的手段，仅次于领导的交代。

王科长压根没理这茬，直接拉着那人进去了。望着他们的背影，老王怔住了，怎么今天全是不按套路来的人，这些人不守规矩，让老王气不过。就在他们快要进门的时候，那个外来的老王还回头看了老王一眼，嘴角动了一下，老王知道，那是一种轻蔑得意的表情，是对自己的嘲讽。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老王今天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一定要如数，甚至加倍汇报到保卫科长那里，保卫科长会为自己做主的。可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向保卫科长声泪俱下诉说完之后，保卫科长并不买账，“有些事情不要那么教条，王科长现在是单位的红人，听说马上就要提了，而且很有可能分管保卫科，咱们要有眼色。”没想到自己充满正义感的工作标准，只换来这样的权衡之策，老王很不满意，突然他觉得保卫科长也不那么高大了，不像从前那么不畏权势了，甚至不如自己，难道自己要想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低头吗。

老王有些郁结，王科长对待自己的态度一向不好，这次的事无疑是火上浇油。万一，真如保卫科长所言，王科长变成了王局长，怕是自己的饭碗都保不住了。老王以前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那一刻老王觉的自己浊气入体了，是不是要提前采取点措施缓和一下王科长对自己的印象。别的领导，自己心里有数，他们喜欢什么，从那些人来他们送的礼就可以总结出来，可是印象中没有人给王科长送过礼，这不符合逻辑，一定是王科长的功力更深，做的更隐蔽，没有在单位接触送礼的人，怪不得王科长爬得快，他的行事风格就和别人不一样。如果没有工作，自己的生活失去了依靠，没有了单位，自己将何去何从？这样想着，老王愈发担忧起来。

老王想，也许王科长不是那样斤斤计较的人。第二天，王科长进单位的时候，老王起身相迎，打算说个“早”，问个“好”，可是不知王科长是有意还是无意，只顾着和旁边的女同事说话，看都没看一眼，老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调整自己的语气和音调了。这让老王更加郁闷，看来王科长不是一个有大气度的人，整天想着这件事，老王吃不好，睡不好，有好几次领导进门都没有及时的升起拦车杆，老王的一丝不苟的形象被打破了。

保卫科长甚至在一次例会上，关心老王身体怎么样了，不行的话，要不要考虑再招一个人，和老王轮班倒。“我没问题，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人，身体也硬梆着呢，从来没有吃过啥药”，老王当即表态。虽然保卫科长没再提后话，可是会后，老王更加焦虑，再来一个人，明显就是要把自己换掉，虽然单位可能搬迁，可是门卫一个就够了。自己当初的“关系”已经退了，指望不上了，他们一定是看我老了，想把我赶走，真是无情无义啊。

随着老王情绪的过度紧张，身体也有了反应，老王开始拉肚子。作为一个门卫，最重要的就是要坐得住，可是现在老王跑厕所跑的太勤了，说话都没了底气。吃了一些药也不管用，没办法，老王只得向保卫科长请了半天假，老王几乎没请过假，一来没什么事，二来老王对外面的世界不感冒。还好医院离单位不远，老王打算走过去。一边捂着腹部，蜷缩着肌肉，一遍着急的往前赶，步子还不能迈得太大，老王能感觉到路人奇怪的眼神，老王觉的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只能祈祷肚子能争点气，一定要坚持要医院，来之前老王已经打听好了，可能是急性肠炎，问题不大，只要打上几次吊瓶就好了。可是就在礼医院大门只有三百米的时候，老王突然有一种“翔”的预感。

没错，那气势就像肚子里奔涌着千军万马，势如破竹，老王自己在岗位上有风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本领，可是身体的门户不能有自己这般骨气，半分也守不住，紧要时刻，老张瞥见前面就是一家政府单位，真是阿弥陀佛，正好借厕所一用。

不管三七二十一，老王低头就往里冲，按老王的经验，一楼肯定有厕所，不用问。“站住，干啥的”，刚越过门禁三四步，一声呵斥如雷贯耳。老王不得不停下，“借个厕所用一下，我是XX单位的”。

“内部厕所不对外，不管你是哪个单位的”，得到的是让老王近乎绝望的回答。老王看了一眼门卫，觉得眼熟。这时候，门卫也看了一眼老王，脸上的表情也很丰富。

“是你！”两个人几乎同时叫出声。

原来，这个门卫就是之前来老王单位找王科长的那个老王，事情过去没多久，所以两个人谁也没忘了谁。这下，老王心里有底了，起码算是故人了。

“麻烦通融一下，急得很，必须上个厕所。”老王没想到自己也有求人的时候。

“不行，除非来办事的，否则不得使用单位厕所。”没想到这个老王不讲一点情面。

“那我是来办事，行不？”老王急的汗珠都下来了。

“先把身份证拿出来登记，办啥事，找谁都要登记清楚，还有让接待你的人出来接你。”门卫老王一口气抛出了几道关卡。

“求求你了，我就用下厕所，给你钱还不行吗？”老王此时真实欲哭无泪，真的是等不了了。

“不行！”门卫老王不近情面，决定在自己的领地以牙还牙。

老王管不了那么多了，决定先果断一回，有什么事出来再说，想着就往里面跑。

“保安，把他拦住，这个人不知道干啥的！”随着门卫老王一声断喝，两个保安跑了过来，当即把老王架住。被这阵势一吓，老王的气势一松，劲儿就泄了，只感觉一股粘稠的东西跑了出来。

老王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状况，保安闻到味道，松开了手，掩住鼻子让老王自己出去。老王的步子迈的更小了，只感觉时间都静止了。门卫老王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只是看着老王一点一点挪出去。

那污秽之物贴着皮肤，顺着裤腿流出来，老王不想低头看，也不想采取什么措施，路人的眼光也不似先前一般令老王感到难堪，老王只感觉自己突然放松了，一种久违的轻松感，让老王如释重负。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的，人生没有什么放不开的，哪怕丢了工作，哪怕没了单位，老王还是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