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上守夜的时候,画的,给爸爸做出院礼物,现在已经挂在家里了)
没有谁能遇见灾难的来临,恐怕也没有人愿意去遇见。但它确实就在身边,并且相隔如此之近。
9月8日,推掉了一个很重要的会,前往上海——因为上海的这项工作更为紧急。到达上海的时候是深夜11点过了,跟爸爸通了电话,因为他第二天就要手术,胆囊息肉,不是什么大手术,他也不想耽误我工作,于是就没有太重视。
9日,爸爸自己开着车就去医院了。我也从一早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午饭后,两点,我琢磨着上午的手术该结束了,就电话给妈妈,问结果如何。电话那边的妈妈吞吞吐吐,说爸爸扁桃体肿大,今天没有手术。我有不太好的预感(她每次撒谎都是这样的语气)。一个小时候,我采访结束,接到了姑姑电话,她在电话那边哭得厉害,告诉我,爸爸麻醉失败,快不行了,已经昏迷过去近六个小时没有苏醒。
来不及跟摄影师、化妆师、同事多说,我转身就打车去机场。
上车就开始订票,然后给可能陪在妈妈身边的所有人电话询问情况,接下来就是一路哭着到机场。我不知道手术台上有多严重,不知道爸爸能不能扛过这一关,但我知道,六七个小时缺氧的后果。
达到虹桥到上延误了的飞机,中间五个小时,我在机场晃了一圈又一圈,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最后在星巴克坐下,打开ipad玩游戏,麻木地玩,玩着玩着,眼泪又开始掉。我在微博发布了消息,希望爸爸能等等我,能让我看看他,我相信爸爸能挺过来。
朋友们的短信和电话一直在响,我看短信,但不接朋友的电话。我不想跟人家说,我爸爸快不行了,说不出口,也不相信这个是事实。爸爸身体健健康康的,对人和善,刚为退休而开心了两个月,他说要等妈妈退休后,一起背包,把我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不可能就这样离开我。
家里的电话在告诉我爸爸那边的情况:仍然深度昏迷,专家开始会诊了,割开气管了……上飞机的时候,爸爸开始有反应了。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在机场候机的几个小时里,爸爸被下过病危通知书,他出现过心衰和呼吸衰竭,医生已经通知妈妈进去看最后一眼。
下飞机的时候,十一点半,路上又遇到塞车,还好姑父穿了警服过来,很快疏通了交通,结果又开始暴雨。
赶到ICU的时候,已经是三点半。
爸爸憔悴到我人不出来,浑身都插着管子,到处是线。我笑着走过去,跟他打招呼,摸摸他的头。
然后,我在爸爸的病床前度过了十三天,连续守夜了十天(白天睡一会)。看着爸爸一点点好转,度过排斥反应、感染、高烧不退、不能自主咳痰、不能从鼻腔呼吸、堵管失败,再堵管,封管……一关又一关。看着他一天天好转,情绪也一点点缓和。
有一天,爸爸对我说(其实是写在纸上,切开气管,不能说话):你大学后,我们一家从来没有相处那么长的时间。
一下子五味杂陈。
从进入ICU开始,我就对自己下了死命令:不准哭。但那会儿,眼泪在心里跟下雨了一样。我没接爸爸的话,晚上吃饭的时候,一个人到小饭店去,一边喝酒一边哭,喝完了,哭完了,擦干眼泪,继续进取陪床。
ICU的护士对我说,爸爸是他们见过的唯一一个在重症病房住了半个月,没吃一颗药的病人。这也是让我十多天陪护中,除了担心父亲病情外,最难释怀的一点。爸爸本来是没有病的,原本是一个微创手术,因为麻醉意外,变成了这样。
但这样的情况,我不能告诉父亲,我不想他这边身体的伤口好了,那边还要花几年的时间来缓解心头的抑郁。我希望老头在这件事情后,还是快快乐乐的,并且更珍惜生命,而不是去怨恨和怀疑他所处的环境。而且,动刀的医院和医生,是妈妈三十多年的单位和同事。
医生和我调查中询问的专家都告诉我,爸爸出现的麻醉意外,是万分之一,但没有去世,没有成为植物人,并且脑部没有损伤,这样的几率是几十万分之一。
我该怎么说呢,是老天的一个玩笑?
这半个月里,爸爸的每一次发烧,呕吐,咳痰,不良反应,都让人揪心,但他的每一点点好转,都让人开心。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基本又是个健康老头了——除了不能抽烟喝酒,剧烈运动。
26号,我定了机票返回广州。爸爸还不能开车,于是我选择坐火车到贵阳。8月份回家看望他们,我选择了坐火车回广州,爸爸妈妈送我。今天我是火车到贵阳
,然后飞回广州。一个人走上通往站台的楼梯,回头看爸爸妈妈的时候,眼泪又没刹住车,妈妈也哭了——这个时候我才想到,看护的半个多月,妈妈也没有哭过,或者,她和我一样,偷偷哭,但我们都没看见。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想到,这个医院的老员工,在就要退休的时候,竟然遇到这样的事情,其实,妈妈的感情比我更复杂。
这件事情,肯定是会影响我很多,甚至是以后的日子。
事情还没有结束,爸爸的伤口还没愈合,我的担心也还在。不过接下来,他会在家慢慢养伤。走以前,我跟爸爸妈妈谈过很多次,我希望他们能更正面地看待这次意外,我也是在尽量如此说服自己。
活着就比什么都好,一家人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好。就像,我在病床边的时候,给同事们写去的话:你们这个时候在开会,曾经我和你们一样,讨厌死了开会,但这个时候才知道,能在一个融洽的集体里开会,也是幸福;你们这个时候能给父母去一个电话,听到他们的声音,哪怕是他们不耐烦,此刻我却仍然在担心爸爸是否能好好呼吸。
好好过,慢慢活,身边是有很多不堪,这些不堪也可能随时摧毁我们的幸福,甚至生命。但我们是可以抗争的,也有把握好今天阳光的权利和义务。
爱能战胜一切。
由衷感谢在这十多天里陪伴我的朋友们,包括那些凌晨不睡,在电脑那边等着我消息的网友,谢谢你们!
嗯,暴风雨过去了。
晚上九点,CZ325,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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