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进门开灯时，我还以为进错门了。怎么便得那么乱？站了三秒种才回想起来，原来已经有将近半个月没有清扫房间了。
　　她的包还在我的手上，和衣服一起被我随手扔到沙发上。
　　包没扣紧，被我这么一扔，东西撒得到处都是。化妆包，镜子，梳子，钱包，纸巾。怎么和我原来女朋友小包里的东西大同小异？扣包时，两支彩色铅笔探出脑袋，她还画画？我摸了摸，真还有一个素描本。
　　封面是一个很素雅的女孩子，在第一页，写上了两个字“记得”。
　　拧开台灯，我开始欣赏她的作品。整个本子都在画女人，各种妆容，各种神态，各种身份的女人。笔法很流畅。每一页画的正面是画，画的名称，作画时间，而背面是类似于诗歌的文字。有点像几米那样的风格。
　　就像她写的话剧一样，她的文字哀伤，苍凉，没有她那个年龄应该有的活力，真不知道在他的身上到底背负了多少哀伤。我不禁笑了一下，她真正懂得什么叫哀伤吗？她还只是个自怨自艾的小女孩。
　　一整本画，以蓝色，黑色，紫色为主，很少有亮色。而她画中所有的女人都没有眼珠，她应该知道，眼神是一切感情的语言。没有了眼神，当然就不会流露痛苦，哀伤。可是她的画还是把痛苦表达得那么清楚。
　　隐隐地，我开始相信我手中的电话是她的，并且在这电话背后有一个不一般的故事。
　　接下来的几天，没有她的消息。

　　十
　　终于，她还是主动找我了，是找我还书和她的包。她说为了不耽误我，把见面地点定在了电台门口。
不巧的是，那天同事生病，我帮他顶节目，近凌晨，我仍没出直播间的门。英子坐在导播间等我。这是我第三次见她，不上妆的她多了几分这个年龄应有的纯真和美丽。英子穿了一条红色的裙子，裙口有一条围巾，同样也是红红的。
她似乎听得很专心，而我也在假装忙碌——我不太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11：58，节目结束，我对她做了个OK的手势。她走进直播间： “太晚了，我回不去了。你说怎么办？”
　　我想建议她打车回去。
　　“打车不安全！我去你家吧。”她抢在我开口前说话“先说好，我不是要用肉体来换回我的手机。”
哭笑不得。
原以为英子会惊讶于我房间的凌乱，她笑笑：“好，不乱就不像年轻人了。不过你还是没有我年轻。”她拨开沙发上的杂物，从衣服中间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你家有几张床？”
　　“我又不开旅店，就一个人，你说有几张床？”
　　“我在沙发上睡不着。”英子关上电视，眼巴巴地看着我。“和别人一起也会睡不着。”
　　那我还能说什么呢？

　　十一
　　电脑的音乐声把我吵醒，已经快十二点了。
　　卧室的门没有关，从门缝看进去，她正在电脑前乱蹦：“你在干什么？怎么像巫婆在跳大绳！”
　　“我在做运动，不像某些人对自己臃肿的体型听之任之。”英子停下来，回过头，拿下了夹在嘴里的烟。
“怪不得你的声音沙成那样！吃早餐了吗？厨房有面包。”我洗漱完，走向厨房。
　　她在我身后大叫：“不用找了，被我吃完了。我们上街吧，你衣柜里的衣服该换了，怎么说你也算是个公众人物吧！”
“你还翻了我衣柜？”我羞愧于里面新旧脏臭混杂的状况。
“你自己没关。”
我叹了口气——好吧，是自己招来的。

　　十二
　　星期一上班，同事对我都成侧目状。
　　这身穿着都是她的功劳。上班以后我就很少穿得那么鲜艳了。不过还好，自己还没有不习惯的感觉，倒是觉得时不时有这样的改变也不是什么坏事。
　　今天是一月十三号了，英子说她二十二八号回家过年。真好！我就只好一个人呆在这里了。去年的春节也是在上班，不过，女朋友就在电台等着我。
　　“有人等待的感觉是幸福的。”在节目中我这样对一个听众说。话出口我，我才记起这是英子在她的话剧里说过的一句话。
　　前几天，她打过电话到直播室。不过，又有三天没有她的消息了。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但是明天又要降温了。我给她发短信，叫她记得明天加衣服，其实只是给自己一个和她联系的借口。可她没有回信，电台来显上有她寝室的电话。
　　“请找一下英子。”
　　“你找谁？”
　　我这才意识到还不知道她的全名叫什么。
　　“哦，你找杨英是吧！她不在，要不你留个电话吧。”
　　“*******4694。”
　　对方愣了一下， “你开什么玩笑？无聊！”电话被挂断了。
　　我在电话这边很诧异地听着电话里传出的“嘟嘟”声。我怎么无聊了？

　　电话刚被我放回口袋里，它又响了起来。是从她寝室打过来的。 我们都不说话，僵持着，但我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喂。” 最后还是我先开口
　　“啊，你真的在用这个电话？”是刚才那个接电话的女孩子。
　　“是呀，请你叫杨英回来后给我回话，好吗？”
　　对方没有说话。
　　“喂，可以听见我说话吗？”
　　电话又被挂上了。

　　十三
　　英子没有对这件事做任何的解释。她只是抽着烟，把买手机和电话卡的单据放到我的面前：“现在你相信我了吧！”
　　“其实我早就相信你了。电话我可以还给你，可是……”
　　她敲了敲烟灰：“手机我不要了。我现在觉得，有的东西丢了就丢了，都是天意，非要去改变它做什么呢？……其实，和你交往，一开始我真的是为了要回这个手机，慢慢地，我觉得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还是有许多不明白。”
　　英子吧还剩一半的烟扔到脚下：“等到二十一号，二十一号我就告诉你，现在还有整整一个星期，你陪我一下吧！算是抵用这个电话。就一个星期，和你在一起挺开心的。”
　　“陪你玩？怎么玩？”

　　十四
　　我真的很怕看杨英的眼睛。
　　那双眼睛似乎就是为她开脱所有罪名的。她蛮横，聪明，但是在那个并不算漂亮的外表之下，还有什么呢？一大堆的故事。
　　做了这么久的情感节目主持，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感情纠葛，自己的身上也经历了曾经觉得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是在这么一个20岁的小姑娘面前，我却显得局促。
　　发誓，对她真的没有动过什么念头，仅仅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手中莫名其妙地被放进了一朵小花，还没来得及反应，责任感就命令我必须去保护好它。

　　十五
　　“我在你家楼下，走，我们去看球赛！”
　　她跟本不问我是不是喜欢足球！她看球的装备还比较齐全，可谁知，她对足球跟本就是一窍不通，甚至不知道什么叫越位。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激情，她很兴奋地欢呼着。直到周围的人都看着她。

　　“中午我们吃汉堡。”
　　她知不知道我们已经连续吃了三天的汉堡了？我可以不吃，但她是一定要吃的，并且还喜欢跟一群人玩一种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用“薯条，汉堡包，麦乐鸡”组合而成的猜拳游戏。每一次玩，她都会笑得格外夸张。
　
　“我刚写了一个剧本，你看一下，有什么地方要修改的。”
　　这个我倒比较喜欢。她的文字很有灵性，可是，这一篇也一如既往地灰暗，颓废。就像是朵在阳光下长大，却有着黑色性质的罂粟。
　
　“我买了菜，做给你吃吧！不过要一菜换一菜，你做一个，我做一个。”
　　她这样说，不就等于是我们俩又吃肯德基？我哪会做什么菜？最后，我还是用超市里的几个熟食换取了她的拿手菜。她很满意地坐在我的对面，看我狼吞虎咽。
　
　“我要过来，你不能违约，你答应这个星期陪我的！”
　　尽管我再三说是几个朋友聚会，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半小时后，她已经是一副比我跟他们还要熟的样子，大家开始称兄道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来自“酒乡”的缘故，英子惊人地能喝。在若干啤酒，近一瓶白酒后，她还帮着我把朋友们塞进的士，然后兴致勃勃地唱着歌回到学校。

　　“我有一个玩摇滚的朋友在演出，今天我是主唱，你来吧！”
　　终于，今天是二十号了！回想这六天，我过的是种什么生活？
　　灯光很暗，舞台也很小。她和朋友们已经站在台上了。我是个好静的人，平时根本不会去听什么摇滚，在我印象中摇滚就是一种混乱，昏暗，弥乱的状态。
　　但今天在台上的英子只是化了个很淡的妆，还是穿着那件红色的外套，头发被她梳成了偏分，不再像以前那样乱七八糟地顶在头上。
　　“寂寞，不一定是一个人；寂寞，不一定是要说我很寂寞才叫寂寞。就像我身边有你的时候，我很寂寞；现在身边没有你了，我仍旧是那么寂寞。《寂寞的恋人》，献给你们。”
　　她的朋友们还在调音，英子就合着音乐坐在椅子上懒懒地哼唱了起来。不过只唱了一半，就推说话筒有问题，没有再唱下去。其实，大家都听得出来，她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那么爱你为什么》，《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她依旧唱得那么动情。
　　对她，还是很不放心。我更宁愿看见她哭，或者是在抽烟的样子。因为在那个时候，我才相信，她真的为自己的伤情找到了一个解脱的渠道。明天就是二十一号了，明天我就将知道这个手机背后的故事，这是我等待以久的。可是到了今天，我竟有了一种恐慌的感觉——我害怕事情真的和我想象的一样。

　　十六
　　故事还是落如了俗套。
　　二十一号一大早，她就告诉我，在墓园等我。
　　她的头发染回了黑色，没有化妆，拿着一束黄玫瑰站在车站。

　　十七
　　“这里躺着一个有着阳光般笑容的男孩子，他也将永远沐浴在阳光里。”达耀伟的墓碑上写着。
　　这应该就是她发送短信的真正对象。
　　“你手上的手机本来是我的，但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和他交换了。你拾到手机的那天晚上，他出了意外。”
　　“我一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一直相信他没有死，只是，只是他更爱别人多一点。所以坚持给他发短信，谁知道，你拾到了这个手机。”
　　“他是个很优秀的男孩子！他喜欢话剧，简直是痴迷于话剧，所以我为他写了很多剧本。我是编导，他是演员，可这次，他做了编导，我是演员；他很喜欢足球，总在踢球，所以很瘦，他还想做国家二级足球运动员；他很能喝酒，我总是喝不过他，但他不准我喝，他说我喝起来总是没有节制，他讨厌我抽烟，讨厌我喝太多太浓的咖啡；他很喜欢吃肯德基，还自创了拳法，就是我总跟你玩的那种……”
　　英子停了一下，把花放到了墓碑前。
　　“生日快乐！对不起，不能再送你红玫瑰了！在你的‘七七’，就是你过奈何桥的那天，我曾经对你说，我让你一次，让你先忘了我。现在该我忘记你了！昨晚我唱了很多你喜欢听的歌，算是祝你生日快乐。”
　　我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说话合不合适。原来在这一个月，我一直在做这么一个男孩子的影子。但我不恨他。或许，捡到那个手机，就是上天的安排。
　　英子没有哭。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小卡，你说我可不可以忘记他？我真的很谢谢你。曾经我也想过你能不能是他的延续，可是这样做是很自私的。在他之后我真的改变了很多。我的世界开始变得灰暗，所以我开始画画，但我画不出鲜艳的颜色；我化妆，染头发，穿红衣服，可我还是开心不起来。但是我很信命。如果我必须经历这样一次，我宁愿是现在，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她抬起头冲我笑了笑。
　　第一次，看见她笑得那么灿烂。
　　这天的天气仍旧很好。我真心地祝福这个沐浴着阳光的男孩子，更真心地祝福我面前的这个红色精灵。

　　十八
　　二十二号的火车站。
　　“我还留着这个手机，只要你不开口，我是不会换手机号的。”
　　她笑笑：“我不开口，你当然不能换。”英子象征性地抱了抱我。
　　在这天的节目一开始，我就为火车上的她送去了一首莫文蔚的《Will be fine》。我知道她听不见，可我知道，并不是每一点爱都要人看见的。
　　回到家，我告诉日记本今天的惊喜：“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