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指》(2)(原创纪实小说)
作者:法提麦·雅琦
(2)
我们在一家咖啡馆里坐定。她怯生生地看着我,喃喃地道:“你一定感到很奇怪,我为什么在这里等你。”我告诉她是的,非常奇怪。她说:“我等你并不是想向你解释什么,我做的你都看到了,我就是给你一千个理由,你也只会得出一个结论。所以,我没必要向你解释。”“那你到底想向我说什么?”我说。
她犹豫了一下:“最初,我是想说几句感谢话,因为我有一肚子愁苦需要向人倾诉,但始终找不到倾诉的对象。你给够了我面子,这说明你有同情心,所以,我愿意将我的故事讲个你听。但那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直到我见你进入《解放军报》社大院,我猜想,你也一定是一位记者。如果是那样,我将我的故事告诉一位有同情心的记者,说不定会对我有帮助。因为另一个比我更苦的人也许就有了被救助希望。不过,促使我等待你的最直接原因是我想问一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梅园小区七号楼二十七层呢?”
我如实相告。她听后竟然露出一丝笑意,但只是一转瞬。她紧接着问道:“你知道我每天晚上在干什么吗?”我说,应该是在做作业吧。她说:“不全是。我在写日记。”我说:“有那么多东西可记吗?我见你每天几乎通宵达旦。”她说:“再长的时间也不够用。”
我十分好奇。问她为什么。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递给我:“这一本刚刚写满,如果你愿意,尽管拿去看。也许是天意,你看,你未见到我时已经知道我住在哪里。”我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还希望你原谅我的莽撞。”她说:“也许你对我笔下记录的东西更感兴趣。”我说:“谢谢你这样信任我,我一定认真拜读。可是我看完后怎么与你联系呢?”
她说笔记本最后一页有她家的电话号码,她家是录音电话,随时可以联系。临走,她对我说:“忘告诉你了,我姓林,叫思雨,你就叫我思雨好了。”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她说了声谢谢就匆匆地离去了。
这实在是太奇特了,奇特的连我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那个自称林思雨的女孩刚刚走出咖啡馆的门,我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那厚厚的笔记本。第一页只有寥寥几行字:
日记,也许不能见证人生,却可记录死亡!
爱,是条条血的河流,情,是滴滴泪的乐章!
这种跳动的字眼一下子就攫住了我的心。这是出自一个青春朦胧的少女手笔吗?这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孩子心底奏响的生命之歌吗?我无暇多想,急急翻到第二页,我忘不了那开头的几句话:
非,我死了,你活着,生命之花是盛开的。我活着,你死了,世界将从此沉寂。老天爷呀,不幸为何总是降临在幸福人的头上?!
一页又一页,我一口气读到最后一页的最后一个字时,两手是汗,全身发抖。而内心却感到无比的冷峻,似乎比这秋夜更令人感到阴郁。不行,我要马上见到思雨,一刻都不能停留。我按照末页上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无人接听,但感觉到录音键启动。我留了言,希望思雨一回来马上与我联系。
我回到租住房屋,第一反应就是大步奔向阳台,睁大眼睛向对面楼的窗户看去。令我失望的是,那扇窗户漆黑一片,像是无人居住一样。我再次拿出手机拨打电话,依然无人接听。这一夜,我就拿着手机坐在阳台上,一面观望对面窗户,一面期待手机铃声响起。
可是,一切像未发生过一样。第二天早晨,我一拍自己的脑门,大步流星奔向电梯。我向一名救火队员,心急火燎地来到梅园小区七号楼,坐上电梯,直奔二十七层。一梯四户,我也顾不得许多,挨个按铃。一位大妈从猫眼里问我找谁,我说找林思雨。她说就住在他家隔壁。我至少了按了二十次铃,却无任何反应。正当我垂头丧气转头准备离去的时候,电梯口走来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女人。
她显然很惊异:“你找谁?为什么站在我家门口。”我兴奋地道:“您是林太太吧?我找思雨。”我果然猜测的不错,她也稍微镇静一下打量我一眼道:“我是思雨的妈妈,你找她有什么事?”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也无暇解释,于是道:“我来还思雨点东西。”思雨的妈妈一听,吃惊道:“什么东西?我可以代收吗?”我告诉她不行,必须当面交给思雨。
思雨的母亲似乎很不以为然,面无表情地说:“她在医院。”我恳求她告诉我详细地址。她只说了那家医院的名字,就转身进了屋,并不客气地关上了房门。
我兴奋异常。因为我从思雨的日记里了解了太多的事情。只要我知道了医院的名称,就不难找到思雨和日记中那个“非”。
我果然在这家市医院医院特科重症病房外见到了思雨。虽然只是隔了一夜,可是,眼前的思雨与我昨晚见到的思雨简直判若两人。她两眼红肿,一脸疲惫,神情焦躁六神无主。这是不停的泪水和劳累留下的痕迹。见到我,她并未太感吃惊,只是淡淡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说明原由,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掩面痛哭起来。我上前拉住她的手,想安慰她,却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冒出几个字:“是阿非病情加重了吗?”我明知自己在说废话,可除此又无话可说。
思雨渐渐止住哭泣:“昨晚与你分开,我就到我们租住的房子去看他,他正发高烧,且高烧不退,我就提议去医院,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说宁可死在我面前,也不要死在医院。后来,他开始出现昏迷,我吓坏了,硬着头皮给我母亲打了电话。你知道,我母亲在市妇产医院当医生,常常上夜班,昨晚正好赶上她值班,不过,听到我的哭声,她还是赶来了,并向急救中心要了急救车,这才把阿非送到医院。经过一夜紧急抢救,阿非的病情才稍稍稳定,但一直没脱离危险。”
我安慰她道:“医院总会有办法的,你们早就该来医院看医生。”思雨又流泪道:“可是阿非死活不干。要不是因为住院需要钱,我也不会求助我母亲。阿非醒来一定会怪我的,他不想见到我妈妈。”
我从钱夹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思雨。我说:“这是工商行卡,里面有两万元钱,你可以随时支取。”说完我告诉了他密码。思雨并未推辞,因为她没有推辞理由。我猜想,就算是她母亲资助他们一些钱,也会有限,因为她家刚刚贷款买了房子。北京的房价因为地方政府与房地产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两三年时间翻了三四翻,尽管老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但是在巨大的商业利益面前,中央虽然三令五申,出台了一个又一个条条框框,但是每次章程出炉,不但没有抑制住房价上涨,相反,倒是刺激了房价上扬,真正的幕后操手自然是在背后乐不可支。此事与本文关联不大,所以也就不多赘述。
因为思雨的父母离异多年,家里紧靠思雨母亲一个人有限工资支撑,再加上房贷压力,所以,当面对一个生命即将完结的艾滋病病人时,用束手无策来形容她们,丝毫不为过。我一个流浪人,经济上也不是很宽裕,这张两万元的银行卡,还是为一家娱乐报刊写八卦新闻赚的外快呢。
我说:“生命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这无力的安慰,竟令思雨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祈盼的光晕。这令我的心很痛。“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这是普通老百姓的哀叹。在这个残酷的社会现实面前,许多人为此一夜白发肝肠寸断,而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却挥金如土肆无忌惮,根本不管人民的死活。那个被抓起来的市委书记,大笔一挥。35亿社保基金竟成了其情妇炒股资本;那个六十多岁的省政协副主席,一晃腰,竟然豢养十几个情妇。天理合在,人心何在?而一个普通大学生一年的几千元学费竟成为千家万户的疼痛。
可是我还是安慰思雨道:“现在网上和其它媒体都有社会募捐活动,搜狐博客里有一位叫魔杰的先生,为救助一位绝症儿童患者,奔走呼号,取得了成功,使那位儿童得到及时救治。阿非的事情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争得社会救助。”
思雨道:“我也是这么想,可是阿非不会同意的。他说,那等于在公众面前将他杀戮。他说,因为拥有了我的爱,他一点都不惧怕死。他还说,他得的是绝症,是医学无法治愈的绝症,与其花钱受罪又丢人现眼,倒不如在沉默中死去安详。”
我问思雨,我能否进病房看他一眼,方便时可与他进行些交流。思雨说那得等他出了重症监护室。我知道医院的规矩,所以不敢强求,虽然近在咫尺,仅隔一道门,也只能对故事中的男主人公进行一番想像而已。
我说:“甭管怎么说,你母亲能来看看,说明她还是关心你们的。”思雨道:“也许是吧。不过妈妈一直沉默不语,帮我交了押金就气呼呼地走了。”我说:“那是因为你母亲与你缺乏交流。我只看了你的日记,就被你们的故事感动的痛心流泪,如果你母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定会更心疼你们。”思雨道:“妈妈不会听的。他说爸爸的离去已经把她的心戳透了,至今流血不止,所以,他对男人充满了仇恨。爱情这两个字,就像芒刺扎在她的喉咙里,令她终生痛苦不堪。”
我说:“你一定还没吃早饭,我出去买点面包和牛奶。”思雨道:“我不饿,你去吃饭吧。我要在这里守着。”我真的饿了,于是出去买了些吃的回来。我拿着面包和牛奶回来时,发现思雨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我不想惊动她,她一定是疲劳之极才困着了。这个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近三个月来,白天她说是去上学,实际却是到他们租住的房屋里去陪伴她那身患绝症的心上人。晚上,她从同学那里借来作业本,除了把当天的功课补上外,就是写日记,记录那些在外人看来无关紧要却是唯一支撑她生活下去的点点滴滴。她妈妈对她的学习抓得很紧,但是他母亲还不知道她已经请病假休学三个多月了,只是他母亲上班太忙,又见她按时完成作业,这才没有对她最近的行踪产生怀疑。不过,经过这次紧急救护阿非,她母亲一定会追根问底,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母女间一场大战是在所难免的。因为她母亲所以辛辛苦苦支撑这个破碎的家,一切都是为了思雨,亦或说为了思雨不再像自己一样在感情上触礁受伤。
我买了两份点心,很快自己吃了一份。这时,护士出来推醒思雨,告诉思雨,病人病情逐渐好转,只需在监护室监护,病人家属不必在此等候。思雨一听脸上显现出光泽,她追问道:“您真的是说他病情好转吗?”护士点头。思雨热泪盈眶,连说了好几个谢谢。我说:“这是个好消息,我们听医生吩咐,让阿非安心休息吧。我陪你出去走走。”思雨痛快地答应,并说:“我饿了。”我笑着将面包和牛奶递到她手里,她边走边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就将一份早餐吃光。
我们边走边聊。因为我已经看了思雨写的日记,对她与阿非的事情知道许多,所以,无论从那个角度谈话,都不会感到唐突。人,真的很奇怪,有些人相识很久,却常常感到陌生,而有些人刚刚相识,却像相知多年。我与思雨真正认识还不到24小时,可是无论我还是她,好像都没有把对方当陌生人看待。这大约就是人们说的缘分。
我问:“如果你最初就知道你和阿非会有今天的结局,你还会执着的去爱他吗?”
思雨:“我的日记只是断断续续写了我与他经历的一些有趣和值得怀念的东西,如果你了解了我与阿非的全部,你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了。现在我就将你不知道的告诉你吧。”
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太阳的光晕映在思雨的脸上,她对着阳光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发现,有两颗泪珠沿着她那美丽的脸庞慢慢滚动。她的思绪一定回到了她那梦幻而又浪漫的童话世界里去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