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指》(5)(原创纪实小说)
作者:法提麦·雅琦
第二天,正好是妈妈值班。妈妈一走,我就急急忙忙出门,与卓非在约定的地点会合。我们选择了一家离家较远的医院,在一楼门诊挂上号后就上三楼妇科诊室等待。
因为挂号看病的人很多,在诊室外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为避免被熟人认出,一进医院大门,我就戴上了事先准备好的口罩。在等待就诊时,在我的一再恳求下,卓非距我相隔几个座位坐下等待。这样做的目的就也是为了避免遇见熟人。尽管这样,我依然忐忑不安,像做了贼似的将头埋在胸前。
诊室开始叫号,我的心也开始提溜起来。既盼望早早叫到自己,又怕叫到自己。因为叫号的护士声音格外响亮,整个楼道都可以听到。我不失时机地往诊室的门口挪位置,祈盼她一张口喊我的名字,我就立刻应声,免得她叫我第二遍。
两个小时,如同两年、两百年。汗水已经湿透脊背,加上下身奇痒难耐,我不时感到自己透不过气来。我开始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为什么生为女人。我偶尔抬起头侧目看一眼卓非,他的目光始终在我这边。他向我点头,用眼神给我打气。实事上,我看他并不是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勇气,而是下意识地妄想,如果他偶尔出去,我看不见他,他也就看不见我。如果是那样,我宁愿迅速逃离这里,哪怕是出门被车撞死,掉进护城河里淹死,都会比在这里等待更好受些。我没有进过拘留所,不知道被审讯的滋味。可是我在影视剧和一些法制节目中见过被审问的场面。妈妈也常常不失时机地教导我说:“看见没有,任何时候都不要做违法乱纪的事。一个人,一旦失去了自由、自尊和自爱,活着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我此时的感受正是生不如死。
“林思雨!”“林思雨!”直到护士叫第二遍,我才从梦中惊醒。我满头汗水心惊胆颤地站起来,随护士进了诊室。
靠窗对着摆放两张桌子。相对坐着两位身穿白大褂的女性。左边的二十八九岁,右边的四十来岁。当我的目光与四十来岁的医生目光相视时,差点被吓晕过去。或许是装束相似的缘故,亦或是我心迷智昏造成的幻觉,可是,怎么看,她都像同样在妇产医院当医生的妈妈。直到那年轻的医生让我在两个桌子边下的一把木凳上坐下,我的神智才清醒过来。
他们两人的胸前都挂着身份牌,我匆忙扫了一眼。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使我今生刻骨铭心,所以我记住了她们的名字。年轻医生的胸牌上写着:梦娜,实习医生。四十来岁的女人胸牌写着:李翠兰,副主任医师。李翠兰显然是主治大夫,她注视了我几秒钟后道:“几岁了?”其实她这是明知故问,因为我事先交上来的病例本的封面上,已经填写了我的姓名、年龄、性别和家庭住址等基本情况。可是既然她问了,我又不能不回答,于是如实相告。
李翠兰与梦娜交换了一下眼色,继续道:“哪里不舒服?住在朝阳区,为什么跑到海淀区这么远来看病?”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见我不语,梦娜道:“李主任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我结结巴巴道:“下身痛痒。”至于她问我为什么家住朝阳区而来海淀区看病,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的住址是胡乱填写的。她也没问。
李翠兰对梦娜道:“给她检查一下。”梦娜站起来,我也马上站起。在一扇屏风后面,有一张医院给病人查体专用的移动窄床。我按照梦娜的吩咐躺倒在床上,双腿屈起。梦娜叫我将内裤脱掉。我犹豫了一下。梦娜笑道:“必须脱的,不然我怎么给你检查呀。”我怯生生地脱掉内裤,又重新躺倒在检查床上,依然是双腿屈起。梦娜将我的两腿分开。她从床边桌子上托盘里拿起一把夹钳,用夹钳夹住一个棉球,慢慢伸进我的下体,在我的下体里来回转了几转取出。就听她大声道:“李主任,您快来一下!”
李翠兰应声而到,看了看梦娜递到她面前的夹钳,皱起眉头问我:“流这种黄水有多长时间了?”我回答说不清楚,但告诉了她痛痒时间。李翠兰对梦娜道:“先让她起来。”
回到座位上,李翠兰脸色始终一脸严肃,对我道:“从表面看像霉菌性阴道炎,但不能排除感染了梅毒。”我一听,脑子轰的一下。对“梅毒”这两个字,我从妈妈哪里早就了解。梅毒是性病的一种。轻者常年溃疡,重者发霉腐烂,是一种复发性很强治愈性很难的病症。
李翠兰接着道:“需要做化验。”于是,梦娜开始填写化验单。填完后,梦娜站起身拿着化验单向外走。梦娜已经出门,李翠兰突然问我道:“你有过性生活吗?”我浑身一颤,顺口胡说道:“我有男朋友。”李翠兰不耐烦道:“怎么不早说?!”说完,她走到门口,叫住梦娜。
我因为不知她出去做什么,也跟了出来。梦娜已经走出十几米,不知是故意,还是怕梦娜听不见,总之,李翠兰扯开嗓子吼道:“补记上。”李翠兰见我跟她出来了,指着我继续道:“这个叫林思雨的女孩有过性生活!”
她这一嗓子,就像一颗炸雷,在整个候诊区的走廊上炸响、回荡。那一双双吃惊、好奇的眼睛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剑,一起向我刺来,令我无地自容。那一刻,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围都是张着血盆大口的脸,妄图一口将我吞下。我又像一具僵尸,被牢牢地僵在哪里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从座位上呼地站起一个身影,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我和李翠兰跟前。他一把将摇摇欲坠的我扶住,对准李翠兰的脸就是一拳,同时破口骂道:“操你妈!有你这么当医生的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李翠兰趔趄了两下,要不是撞到门上,她一定会重重地摔倒在地。她气得鼻子都青了:“你你你你是哪里来的野种,敢出手打人!”
卓非毫不畏惧,一面搀扶我往外走,一面大声吼道:“我是她的男朋友,你没有医德,胡说八道,就该挨揍!”
大约是卓非的气势吓倒了李翠兰,或是李翠兰感到理亏。或者是她怕追赶上来会再挨一拳,总之,我们向外走,她并未敢向外追,只是在我们背后大声叫喊:“疯了疯了!丢人现眼!无法无天!”这种语无伦次的喊叫,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在骂我们还是在责骂她自己。
走出医院大门,正好一辆的士过来,卓非招手,我们便上了车。他建议到其它医院看医生,我说什么也不肯。没办法,他将我送回家。因为怕我妈妈回来发生误会,我没敢让他进屋。
提心吊胆一夜,平安无事。第二天,妈妈依然值班。我待妈妈上班后,就给卓非打电话,约定一个地点见面。
见面后,卓非见我脸色蜡黄,心疼地道:“无论怎样,一定要去看医生。”我说,昨天的事至今心有余悸,哪还敢再去看医生。我告诉卓非:“那个医生也许并无恶意,但是她一定像我母亲一样,见了类似病例就怒不可遏。”卓非问为什么,我说:“也许她也有一个像我一样大小的女儿。”卓非没听懂我的话。我说:“我妈妈最怕我在外面胡来染上性病。”
卓非点点头:“奇怪,他们怎么没来找我们算账呢?”我说:“仅凭病例本上的名字她怎么可以找到我们。”卓非笑道:“我想起来了,地址是你胡乱填写的。”
我说:“也许是这点小聪明让我躲过了一劫。但是,幸运不会有第二次,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再去医院了。”卓非不语。我接着说:“这种事就是不写真名实姓,也很容易传到我妈妈耳朵里。北京城虽大,但医疗圈子很小,何况当时还有那么多目击者。”
卓非安慰我道:“也不一定。大家只是看见了事情的过程,不一定在乎你的名字,也就当一乐过去了。”我说:“但愿如此。不过,我是绝对不会去医院了。”
卓非为难地道:“那只有找江湖医生看了。”我说:“江湖医生也不一定都骗人,有些还是在职的大医院医生,只是想挣些外快,才私开诊所的。”卓非道:“那好,我们就去碰碰运气吧。”
要在北京寻找这样的诊所,那就像在草地上捡个树叶一样容易。不要说给钱就刊载广告的报刊杂志,就是随便在那个旮旯胡同电线杆子以及过街天桥上,你都可以随处可见治疗性病淋病艾滋病等等张贴的像膏药一样的信息。在茄子园一四合院某出租房内,我们见到了包治百病的胡大夫。
胡大夫真命胡易名,来自浙江,自称“祖传神医”。为证实其医术为祖传,他给我们拿出一本发黄的厚厚的家谱。打开一页,手指一处道:“看见没?这‘乾隆盛世御医胡宝华’就是我的老祖。是专门为皇后,皇妃们接生看病的。”胡易名话锋一转:“当然,现代科学促进了医学发展,许多病症吃一点西药就能治好。但是,有一种病,那还得看中医。什么病?性病!这种病为什么西医看不了?因为性乃人之灵。灵是什么?灵就是魂!魂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所以,尽管西医治疗仪器发达,什么肿瘤了,血栓了,一照,看的清清楚楚,但唯独看不见魂。而我们的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尤其是这‘切’,用手一摸脉搏,任你五脏六腑神经末梢,哪里呛了风,哪里闭了气,哪里伤寒,哪里燥热,虽看不见,却摸得着。所以中医有‘头疼医脚’之说,也就是求本疗源————”
胡易名还想说下去,卓非不耐烦道:“这些以后再说,你现在赶紧给她看看,该用些什么药?”
胡易名诡谲一笑:“小兄弟不必急躁,找到了我,也就找到了百病的克星。我刚不是说了吗,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你不用告诉我小妹妹得的是什么病,但是我一眼就能看出,她得的是性病!”卓非和我吃惊地对望了一下。胡易名得意地道:“性病,听起来吓人,不过在我这————小菜一碟。”
卓非急道:“那你就赶紧给她开药吧!”
胡易名道:“病这种东西,不怕难治,就怕难断。中医讲究对症下药,就是这个道理。要是在从前,就小妹妹这点小病,花个十几二十几元钱,药到病除。可是现在药价成百上千上万地往上长,尤其是国家动物保护法颁布以后,像熊胆、虎骨这些珍贵药材是越来越稀奇。就是前几年一斤才卖五六元的冬虫夏草,也被一些药商恶意炒到几十万元一斤,且奇货难求。”
卓非愤愤道:“你罗罗嗦嗦说这些干什么,需要多少钱,你只管开价,给你就是。”
胡易名道:“小兄弟爽快。你不要嫌我罗嗦。许多病人都是这样,看病时怎么都好说,可是一涉及到钱时就腻腻歪歪的了。”
卓非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放在胡易名面前:“你看看,这些够不够!”
胡易名扫视了一眼放在他面前的前,道:“小兄弟误会了。你们能瞧得起的,就是缘分。缘分就是情分,情分比什么都值钱。你仗义,我也不能不仁义。如果我说我是神医,人家会说我是吹牛。常言道,金刚不怕火炼。这样吧,我先检查一下小妹妹的病情,好对症下药。”
到这时候,我也顾不得羞耻了,只好按照胡易名的吩咐躺下。卓非不放心,背对我和胡易名坐着不动。胡易名大约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小兄弟尽管在跟前好了。本来,我还有一个助理,临时有事出去了,平时,为女患者看病,她都在跟前。”
卓非不语。我脱掉内裤,胡易名戴上口罩,也拿出一把夹钳夹了一块棉球,开始为我检查。检查很快结束。胡易名道:“果然是性病,好在是初期,来的及时,不难治疗。”
我穿好衣服。胡易名从里间屋子拿出几包药和一瓶液体,对我说:“包着的药口服的,每日吃三次,一次吃一包。液体是用于清洗下身的,用一比十温水稀释后使用,每天晚上睡前使用即可。这是第一个疗程的药,可用三天,如果见效,再前来就诊,如果不见效,就请另请高明。”
胡易名说着将桌上的钱拿起来,塞在卓非的手里道:“小兄弟,治病救人,乃是为医之德。这钱你先收起来,下次再来看病时一并付给我不迟。”
卓非执意要付款,胡易名道:“好,礼轻情意在。既然你执意要给,我也不能薄了你的情面,我就象征性地收你一元钱,多一分都不要。否则,我这药可就收回了。”
到此,我和卓非只好拿了药,向胡易名致谢道别。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出了这家私人诊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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