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蚊子
(收录于2012年散文集“隔着旧时光”)
我的胳膊上被叮了五个红肿的小疙瘩,左臂两个,右臂三个,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像五座旷野上哀伤的小坟包。
这是江南的蚊子干的,对她们的轮番袭扰,我防不胜防,百密一疏,刚才在电脑前的一个多小时,这就是她们的战果。
我无奈而恼火地揉捏着越来越肿大的被蚊子叮咬的地方,瘙痒里还有一丝儿疼痛。我痛恨蚊子、跳蚤等这些狡猾而猥琐的家伙的叮咬,我的肌肤只要被她们叮一口,必定要肿得像小指头蛋儿那么大,凸起来又红又肿又痒,至少要在两天之后才能慢慢消退。
江南是秀丽的,水泽湖泊遍布,小桥流水人家。芦苇摇曳,草飞莺长。旖旎风光,鱼米之乡。可是,过于丰茂的水草和润泽的气候却也衍生了繁荣的蚊虫世界。在江南的冬天,我居然还经常看见蚊子在大摇大摆地出没,从每一年的三、四月到十月份,都是蚊子活动的黄金时节。
相比之下,我都有些可怜那些在生活在寒冷的北方的蚊子了,固守家乡,不知世界之大,不知外面世界之精彩,为什么也不飞到南方的花花世界来混混?肯定乐不思北的。
每天早上打开办公室,就会“惊起一滩鸥鹭”,角角落落的蚊子来来回回的乱飞。墙上满目斑斑驳驳的点点印痕,都是蚊子就义时的惨状,有的还保持着飞翔的姿式贴在那里,永恒得就像个雕塑。
我和蚊子每天都要战斗,确切的说是持久战,但似乎我从来都没有战胜过她们,她们以野火烧不尽之坚定信念和大无畏的个人英雄主义气概,前赴后继,轮番盘旋、轰炸、俯冲,不管最后有多少蚊子牺牲在我的手下,可最终我总会沮丧而无奈地接受肌肤上凸兀起来的一个个小坟包结果。那些痒肿的小“金字塔”就像是蚊子们为就义了的同类铸就的纪念碑。
尤其是在晚上,我的陋室虽然严加防范,但总在我睡下之后,就有几个不知刚才潜伏在哪里的蚊子开始在我的耳边嗡嗡嗡地徘徊、逡巡,伺机着陆在我身体的任何裸露部位,准确地把她的细长而坚韧的吸管扎进我的肌肤,饱餐一顿,把她的快乐建立在我难言的痛苦之上。
毫不夸张地说,我就是在上卫生间的时候,也得一边撒尿一边轻轻的晃动着身子破坏着蚊子的着陆点,否则,要是一不小心被蚊子叮在了不该叮的地方,那可真是苦不堪言。
蚊帐,顾名思义是人用来专门对付蚊子的,有时候听见蚊子焦急地在蚊帐外面哼哼着进不来,就很是得意我防线的固若金汤。可是,也有时候根本搞不清她们是怎么钻了进来,这肯定是非常有战术的、极为聪明智慧的蚊子,悄悄地潜伏在某一角落,在等我睡熟之后才开始她的盛宴,吸饱喝足,大快朵颐。
我发现蚊子的智商也有高低之分。
遇上一只贪婪的笨蚊子倒还好办,当我被咬的受不了时,就打开灯在蚊帐里一寸一寸地搜索过去,十有八九都能把已经吃得脑满肠肥、挂在蚊帐上得意洋洋地打着饱嗝的蚊子消灭掉,把她超度为一朵永恒的如笑靥般盛开的鲜花。而有时候,我虽然瞪大眼睛,却怎么都找不到刚才叮我的那家伙的藏身之处,可我的肌肤上明明白白的留着她得意的“到此一游”的纪念!
气急败坏之余,我终于理解了鲁迅笔下的那个小D和阿Q,他们为什么在冬日的太阳下捉到虱子居然还要放进嘴里咬,还非得听见虱子爆裂时的“哔啵”之声,以解心头之愤恨。
我曾仔细地端详过被俘获的或已经牺牲了的蚊子,没吸血的蚊子纤细而苗条,仔细地看上去,还真有几分绰约的风姿。体态轻盈而匀称,瘦长而微翘的腿,我就想起小时候读过的鲁迅先生的《故乡》里对“豆腐西施”杨二嫂的描写:“……细脚伶仃的圆规”。而那些吸饱了血的蚊子就显得难看了许多,肥胖而臃肿,还耀武扬威的晃来晃去,一副脑满肠肥很弱智的等着挨打的傻模样。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了对付这些空中游击队,我还专门研究了他们的生活特点和作战习性。
蚊子是卵生动物,一辈子都离不开水,孳生于水中,不同性质的水质和积水类型孳生不同种类的蚊虫。被污染的较为肮脏的水孳生库蚊、按蚊和阿蚊等,较为清洁干净的水质孳生伊蚊、微小按蚊等。
在蚊子中,最可恶的要算叮人吸血的蚊子,而只有雌性蚊子,就是母蚊子才吸血。这也是我在前文里一直尊称叮我的蚊子为“她们”的原因——呵呵!
其实,雌蚊也不是成蚊后一直就吸血的,“未婚”的雌蚊和雄性蚊子一样,以植物的花蜜和果子、茎、叶里的液汁为食。只有在和雄蚊“结婚”交配之后,雌蚊就必须改变其原来的饮食习惯以及脾性,变成“吸血鬼”,因为靠吸血其卵巢才能发育,才能繁衍后代。
看来,“婚后”的雌蚊之所以冒着随时被拍死的危险攻击强大的人类,这也是为了自己孩子而不得已为之,从这一点来说,雌蚊比雄蚊更有责任心、更值得尊敬。而那些个享受了鱼水之欢的雄蚊们则躲在花丛嫩枝之间,优哉游哉地喝着花蜜,游山玩水,哪里想到可怜的雌蚊在此后的余生里一直战战兢兢地在刀口上舔血。
——人类世界里不是也有一些雄性们,自私而贪婪的只顾自己动物本能的发泄,把抚养孩子的责任和义务都扔给可怜的女人吗?此等劣质人类与雄蚊何其相似乃尔!
罢罢,言归正传,怎么扯到人类身上去了?还是说蚊子吧。
初夏黄昏的田野上、水泽边,经常会看到蚊子在浪漫地开舞会,团团簇簇的,热闹非凡。这实际上就是各种不同种类的蚊子在举行“集体婚礼”,在快乐地交配。——当然,这是我从人的思想上去理解蚊子们的伦理和心理。
蚊子们交配——也就是做爱的时间通常只要10-25秒,相对于人类来说,这简直就是典型的“早泄”,可是,若对比于一只蚊子的寿命,我想蚊子们都是非常满意的了。
自然情况下,雄蚊子在交配后约7-10天就寿终正寝,雌蚊子则至少可活1至2个月。这样看来,雄性蚊子的“玩世不恭”似乎也可以原谅,毕竟,他来到这世上一遭只是为了用自己短暂的生命完成交配播种的使命。而雌蚊子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产卵,繁衍下一代,用人的话来说,为了蚊类的继续,他们都很无私的奉献了自己的青春乃至生命!
他们一生只能交配这一次,生命欢乐的高潮之后就是残酷的死亡。快乐与悲哀,生命和死亡,其实就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纸,不知蚊子的世界里能不能理解这些深奥的偈语般的哲理?
这些可怜的小动物如果不是在叮咬人类的时候同时把各种疾病传染给人,也还真是没有什么大的罪孽。可是,想一想蚊子传播的疾病达80多种之多,就不能不让人毛骨怵然,顿生嫌恶。在地球上,再没有哪种动物比蚊子对人类有更大的危害性了。
蚊子的一对触须和三对步足上,分布着很多感觉毛,每根感觉毛上密集地排列着圆形或椭圆形细孔。黑夜里,蚊子可以凭着这种传感器感知空气中人体散发出来的二氧化碳,在1‰秒内作出反应,能正确敏捷地飞到吸血对象那里。
蚊子在吸血前,先将含有抗凝素的唾液注入皮下与血混和,使血变成不会凝结的稀薄血浆,然后吐出隔宿未消化的陈血,吮吸新鲜血液。假如一个人同时给1万只蚊子叮咬的话,就可以很快把人体的血液吸完,蚊子是名副其实的吸血鬼。
那蚊子是怎样把病原传入人体的呢?我以疟疾为例简单地说一说,上世纪曾经几次疟疾的大面积流行,就是蚊子的得意之作。
当疟蚊吸食患有疟疾病人的血液,也把其中的疟原虫(疟疾的病源)吸进体内。她们再咬人时,疟原虫又从蚊子的口中注入被咬者的体内了,它们在患者的红血球内繁殖,分裂成为大量的小原虫,这些小原虫破坏红血球并释放一种毒素。每个小疟原虫又侵入其它红血球而继续繁殖,使得病人的体内疟原虫和毒素越来越多,引起患者发冷和发烧,形成可怕的恶疾:疟疾。
据记载,1936年江苏皋县因患疟疾死亡二万人左右,1930年远东热带病医学会的报告指出:泰国每年死于虎口约50人,而死于疟疾者达五万人。
流行性乙型脑炎,也是由蚊子传染的,治疗上还没有特效药品,所以病死率相当高。至于现在越来越多的艾滋病能否经蚊子传染,我想可能暂时还不会,否则,现在的世界早已是恐怖的死亡的末日了!不过,人类的混乱与不检点迟早会让人自己自食其果的。
我国能传播疾病的蚊子大致可分为三类:一类叫按蚊,俗名疟蚊,主要传播疟疾。另一类叫库蚊,主要传播丝虫病和流行性乙型脑炎。第三类叫伊蚊,身上有黑白斑纹,又叫黑斑蚊,主要传播流行性乙型脑炎和登革热。这几种病都是难以治愈的极为可怕的疾病。
所以,从人类的意义上来讲,蚊子是不应该与人类共存的。消灭蚊子是保证人的身体健康,避免疾病传播的关键。

而且,更为可气的是蚊子欺软怕硬,特别爱叮免疫力低下的小孩子。这是因为人体血液中的氨基酸和乳酸结合,生成一种复合氨基酸混合体,这种物质又与汗液中略带甜味的胺结合,生成三甲胺,而这种三甲胺的气味有强烈的诱蚊作用。温度上升,人体的毛细血管扩张,三甲胺的生成也增多。孩子一般比较好动,代谢旺盛,身体的三甲胺含量更高,引来蚊子叮咬的可能性也就高。
我想起儿子还不到一岁的时候,为了不让我的小天使被蚊子叮咬,我曾经整晚整晚地不睡觉,坐在酣眠的儿子身边,一边欣赏着他美丽可爱的模样,一边用一件大毛巾轻轻地给他扇凉。那时候,我是那么地痛恨蚊子这种小东西。
一只能从卵孵化成孑孓,又从孑孓长到成年的蚊子是幸运的,一只能“结婚”交配的蚊子是幸运的,一只吸血后侥幸逃生而直到自然死亡的蚊子是幸运的。
虽然这只蚊子只有短短几十天的寿命,可毕竟在蚊子的世界里,她是安全而有意义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当然,在人类看来,这个蚊子的幸福与骄傲却是何等的短暂而可笑——正如上帝眼中的人类,不也是一群可怜的蝼蚁和蚊虫吗?
2007.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