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遇车匪记

   经常在各种媒体上看到有关小偷明目张胆行窃的报道，没想到还真让我遇见了一次。

   因为工作关系，常在外奔波。

   那天我在河南南阳办完事，就到长途汽车站买了车票准备离开，这个汽车站和全国其他地方的汽车站没有两样，杂乱而人多，熙熙攘攘，吵闹而毫无美感的河南口音让我心烦（——请河南的朋友们谅解，我虽然在心里对河南人并没有恶意，可我真的不喜欢河南腔，其中原因复杂，说起来话长，今天不说罢）。

   事情的不顺利很让我郁闷，天气也灰蒙蒙的。

   车上的人很多，我找到我的座位，疲惫地靠在座椅上小憩。我的位子靠着窗户，第三排，我的旁边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样子，正兴奋地打电话给她的朋友，大概是说她已经坐上了车，让他们在什么地方等着接她之类女孩子之间快乐而唠唠叨叨的话。

  我对南阳的了解很肤浅，记忆里南阳是东汉时期光武帝刘秀的发迹之地。南阳西峡恐龙蛋化石群等生物遗迹的发现，使南阳一夜之间名噪世界。这里历史上还曾孕育出“科圣”张衡、“医圣”张仲景等不凡之名人。而且，古时候的范蠡、王莽、张骞、霍去病等，以及近现代以来哲学家冯友兰、军事家彭雪枫、文学家姚雪垠、作家二月河等这些名人好像都与南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那个“躬耕于南阳”的诸葛亮更是给这里增添了些藏龙卧虎的神秘色彩。

  我一直在想着，要是让这些历史名人都操着一口河南腔说话会是个什么奇怪的感觉？

   可眼下最让我觉得奇怪的，却是一直站在车厢通道上的那三个现代的河南人：一个穿着灰夹克，头发长而脏乱，似乎很久没洗的样子，一个较胖些，暗红色的外套，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黑挎包。还有一个穿着廉价西装的，一直在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人，有些着急的样子。

   我奇怪的是，车后面明明还有几个座位呢，干嘛不去坐下？

   车子开动后，我隐约地觉得有些不安。今天已是在外第十四天了。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口音，陌生的习俗……在外面我经常有这种焦虑感。我以为是累了，半眯上眼睛想歇会儿。

  售票员是一个强壮的男子，硕大的脑门油光发亮，不住地和司机大声地说着闲话。我身边的女孩子在玩着她手机里的游戏，前面的座位上的两个人好像都睡着了。邻座是一对在外打工的模样的青年男女，黑红的脸色透着辛劳的倦怠，男的牢牢地抓着一个破旧的彩条布包，不时和女人低声地说着什么。

  人们很漠然地随着车子的行进而微微摇晃着。车窗外是再普通不过的景色，路边的绿化带时断时续。由于干旱，空气显得干躁而充满灰土，一切都像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车厢的后面好像有些乱糟糟的，听见有人在不停地嘟哝着什么，吵吵闹闹，我以为是同行的人们之间在说笑打闹。售票员回头看看，很大声地报着下一个站名，提醒着乘客别只顾睡觉而忘了下车。司机突然一脚急刹车，我的头碰在前面的座位上，伸头看过去，车前面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有些惊慌地回着头，司机恼火地骂着:“××，急着找死啊！”

  一车人都被惊扰了，乱七八糟地说着话。在通道上一直站着的那几个人一脸的不高兴，脸色阴沉着，似乎是在刚才的急刹车里被碰着了。

  我旁边的女孩子突然轻轻地用胳膊碰我，我侧过头，奇怪地看着她。她带着哭腔低声说：“大哥，我的包被割破了。”一边悄悄把白色的挎包一侧亮给我看，一脸的惊慌。

  一道两寸长的刀割痕迹赫然在目！我浑身一激灵，一抬头，那个灰夹克就在对面座椅背上倚靠着，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显然，刚才女孩子给我说的话他也听到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

  我镇静了一下心神，装作不经意地四下里瞅。售票员拿着一张报纸在看，我身后的几个座位边都站靠着人，右前方一个白衣服的男子正在神情紧张地翻看着自己的衣服兜。车后面还是嘈杂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透过人缝，我居然很清楚地看到左前方的司机后面座位上，那个穿着暗红色外套的胖子正在旁若无人地掏旁边乘客的衣兜！乘客睡着了，一点都没感觉到正在进行的一切。可能是衣服兜太紧，胖子掏得很费劲儿。可令我惊讶的是，胖子居然很从容不迫而且专注，像是在做着一件小心翼翼的细活儿。灰夹克很明显是在一边把风的，目光阴冷而凶狠地扫视着周围。

  这一切就发生在那个强壮的售票员的眼皮底下，可是他似乎被报纸吸引住了，毫无觉察的样子。

  车上有小偷，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行窃，正在“工作”的小偷以及望风保护的同伙至少有五个人！我急速而简单的判断。

   这些举动，我相信，全车所有没睡着的人都看见了——实际上，刚才急刹车后，全车大多数的人似乎都清醒了。可是，车厢里安静得可怕，我听得见司机的咳嗽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偶尔一两声有气无力的汽车喇叭极不协调地刺激着我急促的心跳声……

   女孩子向我身边靠了靠：“怎么办啊?我怕……”她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胆怯地看着我。

   我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低声告诉她别怕，先检查一下包里丢了什么东西没有。她说没丢东西，幸亏皮包有四层，前三层被割破了，最后一层没破，里面的手机、钱包都还在。

   我故意大声和她说话，问她平时工作忙吗，有几个人在前面接她等等废话，可是，女孩子显然是乱了方寸，不知道配合我说话，又拿着电话给朋友打，又没法说明白，哭哭啼啼的。

   令人惊讶的是，灰夹克竟然指着我笑嘻嘻地对女孩子说：“你要小心啊，他可是个人贩子！”说要我换个座位，让我坐到车后面去，我当然找借口拒绝了。而这个心理战却让女孩子更加迷惑了，只是双手紧紧地抱着被划破的皮包警惕地看着我，因为害怕而可怜巴巴地流着泪。

  第一次活生生地遇见这样的事情，我也茫然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觉得内心的紧张和大脑的空白。

  报警？反抗？可是，售票员和一车的乘客好像都看见了啊，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出声呢？包括那几个明显是被割破了衣兜的人，也只是慌张地查看着自身的行李，面对仍在行窃的小偷却都选择了沉默。

  我能做什么呢？我有能力制止这一切吗？我要是一个人站了出来，会不会引来小偷疯狂的报复？我判断他们至少有五个同伙，其他的乘客会不会起来帮我？要知道，这可是在河南人的地界儿上呀？

  而且，很显然，小偷们是有备而来的，他们身上肯定藏着各种各样的凶器。一瞬间，我似乎看到刀片、钢管、匕首等血淋林地向我挥舞过来的情景……而我却手无寸铁，只有血肉之躯。

  我幻觉到我幼小、可爱的儿子和她。儿子欢笑着奔向我，天使般快乐而顽皮。而她的眼睛却含着泪水，幽怨地看着我……

  若是因此，若是因此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呢？值得吗……人世上，也许一件小小的意外就会完全改变了一个人、一个家庭所有的一切。

  我幻觉到锋利的刀片轻快地划过皮肤，带着血槽的短刀噗嗤地闷响着刺进我的胸膛，鲜红的血液喷溅出来，像一朵朵鲜花在空中盛开又凋谢……可是，我分明感觉到我的身体里在慢慢地膨胀着飞蛾扑火般的绝望与悲壮……

   我觉得时光的停滞与漫长，我觉得快要爆炸般的窒息……

   就在我紧张地思索着该怎么办的时候,那几个小偷忽然间就一起涌向了车门口，转眼功夫就下了车，飞快地上了一辆灰色的没有牌照的小面的溜了。原来，一直有一辆接应的车在客车的身后紧跟着，这都是在一眨眼之间发生的事。

  一目了然，下车的小偷一共有六个，其中的三个人就是站在客车通道“行动者”，而另外三个人则一直混在车后面的乘客中观察动静，随时应付可能的变化。我居然也没看出来，还以为是乘客呢。

   小偷们刚下车跑了，客车就开到了一个收费站。收费站的路边，停着一辆警车，车顶的警灯还一闪一闪的。看来这帮小偷对这条线路上的一切是相当的熟悉。

   车上突然间就热闹了起来。

  有人说他早就发现这几个人不对劲了，有人说他是第一个发现小偷开始偷人的，有人忙着提醒身边的人赶紧看看自己的东西还在不在，说是亲眼看见小偷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了。我身边的女孩子不好意思地说后来她还以为我也和那些小偷是一伙的呢！也有人开始指责售票员和司机怎么不给乘客提醒呢，为什么不报警呢。

   面对乘客的指责，司乘们也是一肚子的委屈。

   售票员辩解说，这几个人是一直活动在这条线上的惯偷了，他们也烦透了，可是小偷们是买了票上车的，你总不能不让人家上吧？他们只能很被动地提醒乘客小心，看好自己的钱物。

  司机说以前有好几次，小偷明明被抓了，可第二天又活动在车上了，他们也怀疑这里面极有可能和警察都有关系。乘客可以一走了之，可他们却是要天天在这条线上跑的呀，能不担心那些亡命之徒的报复吗？何况，他们发现小偷行窃时，也是尽可能的暗示过了，比如那次急刹车和售票员大声的报站名都是想引起乘客的注意。

  我看着、听着，一直在沉默着。我还没有完全从刚才那个情景中回过神来。

   我们现在的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了？

   前年，那个在抗“非典”中为众人所知的钟南山院士在广州街头被抢了装有重要资料的电脑包引得全社会关注。去年，成都火车站爆出小偷给警察上供的丑闻一时令舆论大哗。而在前几年，流传于陕西咸阳市的市井顺口溜，“咸阳三大害：警察、小偷、元气袋”（指505神功元气袋假冒成灾），让人在笑过后感到沉重……

   其实，所有的人们都很清楚，不劳而获，偷窃泛滥，道德沦丧，诚信缺失，这仅仅是目前这个社会病态和阴暗面之冰山一角。

   全车的人都在热闹的、激动的谈论着。

   我沉默地坐着不语。

   我的内心很惭愧。为我自己，为这整整的一车人，为那些警察们，为我们现在这个社会……

                                        2007.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