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死人，对我曾经意味着仅仅是大人们口中的女鬼，可以无尽地去想像，但无法观看，却又得在走夜路时不停地向身后看，以防鬼的不期而至。

小时候，离家不远处有一条小河，叫“向阳河”。其实除了偶尔积攒的一点雨水外，我不记得里面有可称为“小河”的水，大部分时间它是干涸的，而且河道也很窄。小河两旁以居民房为主，还有一家塑料制品厂，经常顺坡倒下炉灰渣子，里面掺杂着做废的塑料钮扣，这可是我的最爱。我和伙伴们会去拾拣那些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扣子玩。

有一天，我正和女伴在小河边玩，忽听远处乐器合鸣的声音，顺着声音寻找，我们来到一处平房外，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正好奇大家为什么要聚在一起，看见从门里被抬出一个人来，那个人躺在好像是门板样的东西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棉布，一层又一层的，看上去像戴顶厚帽子。他的脸色腊黄中泛着青灰，双颊塌陷，人很瘦，双目紧闭。我正在想他怎么了，这么值得大家来围观？旁边有人说：这是个死人，是回族。原来这就是死人？怎么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吓人？我瞪大眼睛盯着门板上的人看……这样看的结果，是我现在一闭上眼睛，都能想起那人的模样。可是，那时我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死人。

再见便是我的父亲。

父亲去世是在医院抢救时，当时我被家人叫回家，让我吃完饭再去换他们。饭还没吃完，电话便打来，是父亲的噩耗。我赶紧骑上自行车去，见到病床上的父亲，却根本不去想他已然停止了呼吸。我摸着他的手，他的脸，一切都还温热着，怎么这个人就去了呢？直到晚上回家，我仍然不相信这个事实，感情上他仍然在，仍然会在几天后出院做饭给亲人们吃。我几乎是整宿未合眼，一直在想：真的吗？是真的吗？父亲在太平间里睡，那里有多冷啊！说不定，他会翻身下“床”，回到自己的家。

老家殡仪馆叫“凤凰山”，当父亲被穿戴一新躺在铁床上，我仍然在迷糊状态中，就是不肯承认现实。当工人准备将父亲推进锅炉时，几个子女下意识地拉住铁床，撕心裂肺地哭叫着，不让那上面的亲人消失在熊熊燃烧着大火的炉膛中。

我印象最深的是当时的气味，有种霉烂的木头味，好多年，我一想到父亲，都能回忆起那种味道。第二年，我的大伯父去世，那种味道又清晰地出现了。接下来，便是我的三叔。

头几年，听到同学的第一个死讯，大学同级不同系的，我们都认识，听说是肺癌，然后我们互相道“一定要保重身体”。

其实，死，离我们有多么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