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城西和高佩珊是同一所师范大学同一年级的学生,他学中文,高佩珊是数学系的,两个人都是农村来的,在一次学校举行的元旦联欢晚会上认识。高佩珊是那种小巧玲珑的女子,别人多看一眼都会羞红着脸低下头。学校严禁学生恋爱,俩人只好偷偷地交往。在学校后墙外的草地上,徐城西在地上铺上了大衣,俩个偷吃了禁果,这时是大四上学期。不料,在体检时,高佩珊被查出已怀有身孕两个多月,在学校引起了七级地震般的风波。无论老师给她施加多少压力,她都没有说出徐城西的名字。有同学暗地里向学校告密,说是徐城西是高佩珊的恋人。教师找到徐城西,他始终沉默不语。学校要作出将俩人开出学籍的决定,对徐城西非常看重的教现代汉语的纪伟暗地里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他。一对手足无措的小恋人商量的结果是高佩珊作出牺牲,这牺牲她是充满了对未来小日子美好的憧憬而做出的。高佩珊和系领导说自己一直在追求徐城西,他不同意,自己一气之下和社会上的一个人发生了关系,所以,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那个社会上的人不是学校里的人,她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单位工作,是看电影认识的。与此同时,徐城西在系领导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实在无辜,还到处和人讲高佩珊一直死缠着自己,自己不爱她,可这回,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学校相信了他,只开除了高佩珊。纪伟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这才想把红云介绍给他,当然是偷偷的了,连红云给徐城西的信都是写着纪伟收的。学校的毕业分配是“一刀切”,哪来的回哪去,他是为了徐城西好,怕他分回家乡小镇的中学而误了前程。高佩珊回到家里,看尽了白眼,两个哥哥都已成家,对妹妹的行为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无奈,只好到两百里外的二姨家躲村里人的白眼。开始,俩人还通过另一所大学的老乡通信,高佩珊对他说要安心学习,已经把孩子打掉了,叫他不要挂念。后来,徐城西借口怕人说闲话,再也不给她回信。徐城西毕业后不久就和红云结了婚,高佩珊的情况他再也没有问过,也就不知道了。
红云听完了丈夫的述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真不是个东西!我是有钻牛角尖的毛病,也自私,可我比你强多了。我要是知道你和小高她妈的事,当一辈子的老处女也不会嫁给你。你女儿都比你强,对你的钱一点都不稀罕。”说完,不再理会他,回卧室休息了。
徐城西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他被发生的现实情况打击得苍老了几分。当年要是真的娶了高佩珊,自己注定是要在那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镇上过一辈子,那么还会有今天的物质和地位吗?女儿,我的女儿,你说你妈疯了,也不在人世了,那么你今天才来找我真的是要我往后的几十年不得好过呀!血缘的关系让徐城西思念起小高来。他往办公室打电话,主任说小高已经辞职了,人事档案没有拿走,她说就这几天从人才中心开介绍信再拿走。主任讲了小高的住处,离公司不远,徐城西想到那里看看女儿。
小高开门见是徐城西,不让他进:“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徐城西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孩子,我们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我想对我过去所做的一切做一下补偿。”
小高冷笑一声:“你能补偿什么?能补偿给我一个亲生母亲吗?能让我有个幸福的过去吗?你的补偿只是为了让你自己好过。”
徐城西弓下背,一只手扶着墙,近乎乞求地说:“我真心想为你做点什么。孩子,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小高的泪水流了下来:“别问我,你要真的想知道,就亲自到马头镇二道沟乡去打听打听。”说完把门关上,任凭徐城西怎么敲也不开。
徐城西只好离开了。
徐城西不知道怎么才回的家,他坐在客厅里不停地吸烟,红云什么时候进来的他都没有发现,呆呆地想着心事。红云像比那几天换了个人似的,平静如砥,她问徐城西打算怎么办。徐城西说:“我对不起高佩珊,也对不起你。刚才我到小高住的地方了,她说如果要了解她们的过去,就到马头镇二道沟乡打听一下,高佩珊的二姨住在那儿,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听说高佩珊在那里当过民办教师,我想去一趟,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红云沉吟片刻,说:“我和你一起去。”
徐城西定睛看了她半天,好像不认识生活二十多年的老婆似的,说:“那好吧,对不起了,让你在晚年时也跟着我纠缠到陈年旧账里,不好意思。”
徐城西带着红云坐火车来到到马头镇,一看镇景,就知道这是一个很贫穷的小镇,街上的人不多,人们的穿着打扮和省城是差了那么三四年,建筑大多是很粗糙的那种,这是徐城西走出车站出口的第一印象,红云一路上不说话,不过不像是受了多沉重的打击,只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紧锁着双眉,。徐城西和人打听去二道乡怎么走,人家告诉他要坐小客,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在小客上,红云晕车,不时地干呕,徐城西拿着一个塑料袋准备好为她接呕吐物。到了地方,他没有想到,一提起高佩珊的名字基本上都知道,说是乡小学的民办教师,是个相当不错的人,死了好几年了,好心人让他到小学打听一下看看她家还有什么人。
徐城西到学校时,已是下午两点多了,俩口找到了校长,说是高佩珊的亲戚,校长大吃一惊,说除了这里她有一个表哥和一个表妹外,没有亲戚看过她。校长是个四十开外的男人,姓刘,他说:“高老师是个好人,可惜死得太早了。平时犯疯病时没有大的破坏性,就是嘴不停地动,说的什么别人也听不清,一般时一天两天就过劲了,不影响工作。”徐城西问她是怎么死的,刘校长说:“好人不长寿啊!有个学生家里太穷,又是个女孩,家长想让她退学,全力以赴地供弟弟念,高老师几次上家里做工作都不行。最后一次,她是天黑了才往回走,从她家到那个孩子的家要翻过一座山,她一不小心从山上滑了下去,摔死的。第二天全村的人都出动找,找到时,她浑身是血,已经没气了。全乡的人都很尊敬她,一起出钱为她发送。她女儿也是个懂事的孩子,把房子和里面的东西卖了一千元,七百元钱给了那个上不起学的孩子,自己只拿了三百元,就回北京了,而她自己要靠打工念大学。”
徐城西听了后,心里非常难受,他问刘校长:“你在这里当校长时她就在这里教学吗?”
刘校长想了想:“差不多吧。我来时,她已经教了七八年了吧。一个人过了一辈子,非常不容易,还有病。有刚来不懂事的孩子常在背地里骂她‘高疯子’,过不了多久,都对她服服贴贴的,她要是犯病时,她班学生都能在班长的带领下自学,让人真是感动啊。”
“她没有说过孩子的父亲吗?”
刘校长看了徐城西十秒钟左右,说:“你到底是她什么人?问这个干什么?”
红云这才开口替他回答:“他是高佩珊的远房表哥,我们才和她女儿在省城见过面,听说她去世了,想为她上坟。”
刘校长这才说:“她从来不说,听她二姨家的人说他早就死了。其实我们都知道,她是上大学时让人搞大了肚子被退回来的,那个缺德鬼又不要她了,真没有良心啊。你要看她的坟,我可以带你们去,难得大老远地来一趟。”
“我们想先看一看她以前住的房子。”徐城西说。
“离这儿不远,你看最破的就是,现在住的是一个老光棍,屋里的东西基本上还是高老师的。她的一个表妹也住在附近,叫肖二毛,你一问大家就都知道了,姐俩的感情最好了。”
徐城西和红云出了校长室,红云还看了看教室,里面的桌椅很破,她从包里拿出一千元钱给刘校长:“我们家就剩老俩口了,有钱也没有多少用在了正地方,这些钱你拿去给学生们添点新桌椅吧。”
刘校长说什么也不要,红云说:“拿着吧,我们是看在高佩珊的面上。”刘校长这才收下。他要陪着到高佩珊的住处,被二人拒绝了。
徐城西感激地对红云说:“我真没有想到,谢谢你。”
红云爱搭不理地说:“如果高欣找到你是为了要钱,可能我是会犹豫的,可是她没有,就是为了报复你,看你的笑话,她有骨气,我不计较她说我的话。”
徐城西有点听不明白她说的话,不敢再问,心里合计:她怎么古里怪气的?非但不计较我有个女儿的事,还跟着我来,又这么大度,这可是少见的事。太阳从西面出来了?在他的眼里,红云一直是个不知道体谅人,凡事争强好胜,心胸狭窄的人,偶而也能善良一点,大多数时是对那些走到了一个极端的人,要么是特别穷,要么是特别走投无路的人。就拿对自己父母来说吧,平时要说是给钱那可是费了劲了,可是,老父亲得了肝硬化时,她还真的帮了很多的忙,办丧事的钱她主动拿出来,嘴里说:“找个农村人真是倒霉透顶,要一直搭到死。”
两个人果然不用打听,就找到了高佩珊住过的房子,看到这个房子,不禁让人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七十年代以前农村常见的草坯房,粗大的和房子一般高的烟囱单独立在房子的旁边,房子不大,从外面看也就是两小间吧。那种破旧的程度,让人觉得会随时塌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