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事临时上了一趟山。前些日下的一场雪,安庆差不多全都化了,而九华山却是一片冰天雪地。我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上九华山了,那时候,每当车过甘露寺,当参差的山峰和森郁的竹林从眼前迭次而过时,总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悸动。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上山次数的增多,连激动也没了,但新鲜还是有的。人生缺的就是新鲜的生活,不断变换的生活,我在接近晚年时仍不断地新鲜着并被这新鲜新鲜着,就像我这样的年纪,仍在不断地写着,写我喜爱的文字,在文字中徜徉着自己的心绪,那是我的福气。
事情很快就办完了,不消一个小时。当晚仍住龙泉,第二天早饭后我即要下山。忽然想起还没去看慧心老和尚。有人说,慧心老和尚现在是山上唯一的出家人,这话够偏颇,我不赞同,但慧心老和尚的确有些非同凡俗,譬如当大家都在忙着建寺造佛时,他却安住在一间斗室里,闭门颂经,一句佛号总不离口。他说,盖那么多庙做什么,佛并不仅仅在庙里。前年,有虔敬他的弟子请他去一个地方讲开示,他刚下车,就有几十位居士列队献花,他说他当时就想掉头就走。从此他不再接受邀请,也不再给人开示,他说,佛在各人心里,靠人自悟,解脱并不在高人开示,“况且我不是高人”;他说,我时常发惭愧心,人生难得,可我这一生,到底做了什么,一眨眼光阴就过去了。因此,有人来他的斗室看他,他没有别的话,人临走时,一挂佛珠,一只念佛机,一本关于素食与健康的小册子,再有一声“阿弥陀佛”,一并打包作为礼物,送客送到门跟前,再不迈出半步。他的房里长年备有雨伞,遇到雨天,有人不备,即可去他那里取,还不还他都无所谓。
我睡了懒觉,宾馆的早餐劵已经作废,去佛协的食堂时,尚有白粥一盆,咸菜粑数个,都是滚烫的,冒着热气。这真是好东西,我盛了一大海碗粥,夹了只粑,一边哈拉哈拉地喝着,一边走进老和尚的房间。老和尚说,你喜欢喝粥啊,白粥下心火。我喝着粥,吃着咸菜粑,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着话。老和尚说,你是忙人,你总在忙。我应着老和尚,说:是的,我总在忙,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老和尚忽然话头一转,说:人生就像一场梦啊。我不明白老和尚为什么突然冒出这句话来,没有前缀,没有可以引申的内容。我说是啊,人生就像一场梦。到底还是不明白老和尚为什么突然说出这句话来。
司机在门外等着我,我要下山了。满山的积雪在阳光下有些晃眼,车开出很远了,下了甘露寺,我看到山崖上挂着的长长的冰凌,看到路边人家门前晾晒的姜或萝卜干,看到孩子在校园的操场上奔跑,看到路边各种广告牌,看到山边一座座僧人的舍利塔……人生就像一场梦,真正像一场梦啊,昨天还在梦中,灯红酒绿,璀灿夺目,今天梦醒了,就什么都不是了。我忽然明白了,老和尚是在告诉我,人生就像一场梦
,转眼就过去了,人得珍惜这如梦的人生,别总在无谓的忙碌中。是的,我问自己:在这如梦的人生中,我到底忙了些什么呢?
车过长江大桥时,我的手里仍捏着老和尚送我的佛珠,我在考虑这挂佛珠再转赠谁人,当然,我也会把老尚的话转送给这位受了这佛珠的人:人生就像一场梦。
事情过去几天了,我写了如上文字。我写了什么?我想到哪了?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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