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越巴山,踏过蜀水,我来到青藏高原东南缘、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西北部的色达县年龙寺。
年逾花甲,蜀道之险,可谓步步为艰,然而从踏上成都的一刻,竟处处顺利,路路畅通。从政协的郑主席到年轻的李律师,从乡村中学教师小王到年龙寺的华严夫妇,这些人,此前与我并不相识,有的至今也叫不出名字,但我知道,我的行旅就像一部大戏,而导演只有一人,那就是迦那上师。是上师的人格魅力影响了这如许些人,让我了却川藏之旅久之夙愿。所憾者,直到我将踏上归途,依然未曾见到渴慕已久的迦那上师。
我与迦那上师的友情始于1990年5月,但说起来,我们之间的交往总共不过二十四小时。一次偶尔的邂逅,却让我们的友情延续了整整二十年。
那一年5月,我受九华山佛学院院长仁德老法师聘请,前往刚刚组建的九华山佛学院担任客座教席。当时的九华山,劫乱初平,百废待兴,九华山佛学院所在地甘露寺内一切都显得零乱而毫无格局,校方甚至连一张卧榻也未曾为我备下,然而,那一张张年轻学子满怀求知的热切,却让我在新奇中多了几分感动。放下行李,我即被邀请走上讲坛作即席演讲,记得当时演讲的题目是:“中国佛教的魅力所在及当下危机的形成”,赢得一片掌声。第二节是语文课,但却没有现成的教材,于是,我给他们讲了我所熟悉的北宋学者周敦颐的《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周敦颐对莲之赞颂,难道不正是我在这复杂人生的至诚追求吗?课堂上,一位同学发表感言说,黄老师是我见到的最好的老师,他给我们上语文课的同时,也教我们在欲望横流的当下社会如何立身,如何做人。当天晚上,一群年轻学僧聚集到我的房里,我们就中国佛教的前途和命运展开一场热烈的讨论。而其中的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僧人很快引起我的注意,他的谈吐、他的博学,以及他对佛教未来形势的分析判断,都让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然而第二天,我却得到有一群同学决定离去的消息。我为他们的离去而遗憾,也为在艰难中刚刚组建的九华山佛学院感到担忧。早饭之后,那少年僧人再次来到我的房间,他自我介绍说,我叫无住,即《金刚经》中“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无住。他是山西大同人,有着很好的家庭教育,父亲是一所中学的美术教师,在父母的影响下,他三岁即开始读书,涉猎包括文学、政治、美术及哲学各个方面。他向我谈米开朗基罗,谈黑格尔,谈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和列宁的哲学笔记,我实在没有想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么会有着如此广博的学识和如此独到的见解。我甚至为他的离尘而惋惜,我问他为什么会想到出家,他说,生命如此短暂,我还没来得及体悟人生的滋味,很快就老了。我笑了起来,说,你不是才十六岁吗,怎么就老了呢?他说,老师应该明白,人的生命是不应该以有相的时光来恒定的。
无住等人是在当天下午离开九华山佛学院而前往藏地的,在池州码头,我们作最后的道别。无住握着我的手说,仁者,中国佛教正处在一个极其重要的时刻,你我一起努力,切切!轮船缓缓离岸,江水带着一群身着灰色长衫的少年僧侣飘然远处,我不禁有一种怅然若失。我与无住的交往,似乎只在一刹那间,但我知道,这个少年僧人单薄的身影已驻入于我纷乱的心间,并从此影响着我。
第二年4月,《大时代文学》(《安徽文学》前身)期刊上发表了我的一组散文:《心月》、《高僧》、《禅病》,《高僧》一文所述,即是少年僧人无住。这一组散文由于题材独特,在当年的安徽文学界引起一番讨论,获得较高的赞誉。转眼二十年过去,我不知道无住现在何处,也不知道他的密教的修行达到何种层次。直到去年的一个时候,一位合肥的女士给我打来电话,当证实我就是她要找的人时,这位女士激动地说,我终于完成迦那上师交给我的任务了。原来,女士是在去藏地旅行时认识迦那上师的,上师误以为我的工作单位是新安晚报,当得知这位女士是合肥人时,便交给她一张名片,请她无论如何要帮他找到我。新安晚报的同仁们便帮她把电话拨到我所在的工作单位,我也终于知道,这位正当盛年的迦那上师,即二十年前的少年僧人无住。
就是这样,我与无住、即迦那上师重新有了联系。这二十年来,他一直在藏地,已是一位成就卓著的学问僧,他翻译并出版了十多部关于生命,关于人生,关于宗教与社会的现实主义思考的著作,而他在密教方面的成就,在藏地也广有传闻。据说当初他到藏地后,只用了二十天时间就打开藏语与汉语之间的障碍之门,川藏两地颇有影响的活佛年龙仁波切几乎所有重要著作或开示,都由他口译或笔译。当得知我有川藏之行之计划后,上师高兴地说,呵,你终于决定进藏了。上师鼓励说,虽然藏地地处高山地带,氧含量较少,但很多七八十岁的人都来了,生命有极强的能动性,而激发这生命能动的就是意志与勇气。上师劝我不要有任何顾虑,他说他会对我的进藏给予最可能的安排。在随后的信中,上师告诉我一些进藏的注意事项以及一些必要的准备。于是,8月24日,我在桐城市人民医院副院长马爱国先生的陪同下,开始了我的川藏之旅。25日当夜,抵达海拔4100米的目的地色达县城。这天夜里,剧烈的高原反应几乎让我死去活来,第二天清晨,当看到天空蓝于宝石,阳光明亮,四面青山苍翠欲滴,如同置身佛国仙境,那种对高原气候的不适,立即就减轻了许多。第三天,我们来到年龙寺,住进了上师的那间被称为“怀珠宫殿”的小屋。这是一间土木结构的小屋,藏式风格,涂成白色的木板围成一进不大的院落。我注意到院子里的地上有一丛盛开的蒲公英花在阳光下黄得耀眼。于是我记起迦那上师的那句话:生命有极强的能动性,而激发这能动性的就是意志与勇气。蒲公英如此,我何尝不是如此。
年龙寺是一座没有围墙的寺院,这里的每一间屋子都是寺院的一部分,人们根据自己的意愿以及经济能力,盖一间适合自己的居处,然后就静静地守在这屋里,寻找生命本源中的知性。迦那上师在这里完成了一系列著作的翻译和写作,正是这些著作,燃起我对藏密佛教的浓厚兴趣,我也是通过这些著作,重新认识了一个天才少年二十年的心路历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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