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亲戚多良的女儿去年卫校毕业，不久前他们在网上看到一家大医院招收护士的消息，赶紧就来找我。多良说，你在安庆神通广大，你一定要把我女儿弄到那家大医院里去。

    我首先纠正他说，我只是一个文人，最多会写几篇屁钱不值的文章，所谓神通广大之说，纯属子虚乌有。但我还是替他打听了一下，这家大医院的确要通过考试择优录取50名护士，但目前报名的就有400多，而且其中不少大专生和本科生。多良的女儿中专毕业，她能对付那场考试吗？多良掏出一只信封，说，你替我把这些钱送出去，就保证行。我说，我知道你现在发财了，但你要我把这些钱送给谁呢？多良说，老家里的人都说你现在不得了，做这点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出生之前，父亲就带着全家移居江南和悦洲，但54年大水，母亲带着我们又回到老家住了大半年。老家的大涧滩，老家的柿子树以及老家的牌坊都为我的幼年生活涂上一层厚厚的色彩，在父辈们呛人的黄烟雾霭中，一个个泛黄的故事永久地浸润在我的脑海里，化成我成年后文学的情结。老家的山头上，长眠着我的祖父母和我的大伯，父亲晚年几乎每年都要带着我们回一趟老家，父亲指着祖父坟旁的一块空地说，我死之后，就葬在这里。但直到前年，我们兄妹才将父亲重新迁回老家，迁到祖父母的身边。我们甚至在父亲的坟旁为母亲也选了一块地。呵，老家，那就是埋葬着祖祖辈辈遗骨的地方，也是我们老黄家根脉的所在。

    老家不仅有我幼年的记忆，更有数不清熟悉和不熟悉的亲戚。这些年来，老家的亲戚总是一次次找到我这里，他们来向我借钱，找我帮他们的孩子介绍工作，找我摆平各种官司。在他们看来，我不仅有钱，而且有权，只要我肯出力，在这个世上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我也成了无助的亲戚们全部的信念、理想和寄托。有一次一个堂侄说，小爷要是市委书记就好了。我妻子立即说，你小爷要是市委书记，三天就会被罢免。回想这些年来，虽然我也替他们办好了一些鸡毛蒜皮，但他们找我的大多数情事都是无果而终。看着老家亲戚失望的背影，有时候也不免惭愧，我要是手中有点权，或许就不会让他们这样失望了，可惜我就是一个文人，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我把多良带到一个熟悉的副院长家。这位副院长对我算得上客气，那是因为他原本也是一个文人，后来做官了，但他对文人的我仍然保留着一份敬意。我们刚说到正题上，多良立即将那只信封掏出来，硬要往人家手里塞。副院长笑了，说，这个钱你先收着，等你女儿考试入围了，你再找我好吗？副院长这样说，是比较透明的，既没有假模假式，又把事情说清楚了。

    考试后的第二天上午，我接到副院长的电话，他在电话中遗憾地告诉我说，我替你那个亲戚查了，她排在260名，只好下一次再努力了。我把这情况电话告诉了多良，多良在电话里吵架一样地大叫，说这里面一定有猫腻，他说打死他都不信他女儿会考这么差，他说他女儿在班上成绩向来是最好的。我无法说服多良，我知道，多良绝对不相信那个考试，不相信那个成绩排名，在多良看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真的东西。

    我在电话中感觉到多良对我的失望，他一定觉得，这个小爷果然什么名堂也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