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竺山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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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华山西竺山山居人家白云生处空山 |
分类: 散文随笔 |
西竺山位于甘露寺西,又因满山皆竹,因此得名。站在甘露寺山门朝西竺山眺望,有零零落落的白屋点缀其间,九华山多雾,那些云雾中的山居若隐若现,让人感觉有些迷离,因而也就生些莫名向往。一直就想爬到山顶,去那些“白云生处”人家看个究竟。前年秋天,我曾选择从桥庵村的一条小道登山,没想到却在半山迷路了,偏偏又下起小雨,雨点打在遮天蔽日的灌木林里,四野一片哗然,人也就像被陷于乱军之中,由不得不陡生一丝惧意,只得原路折返。
这一次到甘露寺,难得天气晴好,便决定再爬一次西竺山,以了前年未了之愿。
站在甘露寺山门处看西竺山,西竺山似乎并不很高,但要登西竺山,需先下到甘露寺山脚,再从桥庵村沿一条山路登山。接受前年的教训,这一次决定舍近求远,走一条被人踩熟了的盘山古道。及至爬到山腰,山路向左右分岔,还是舍弃这条被人走熟了的石阶路,选择一条垂直的柴路,很快进入竹林深处。光线渐淡,人被一片幽篁层层吞没,回望四野,却不见一屋一村,此时已失自身方位,不知身在何处,好在脚下的路有人踏踩的痕迹,便也不急。大汗淋漓,喘息着,看看表,不觉已走了四十分钟左右。站在那里歇息片刻,猛然想起村民说现在野猪活动猖獗,便不敢多作停留。终于登上一处悬崖,再次看到山下迷离的公路、隐约的村庄,以及远处的一片粉墙的寺宇,有隐隐的汽车引擎声和偶或的喇叭声渐至传来,而所有这一切,就像是电影里见到的镜头,似真,似幻,亦近,亦远。
山崖上有一处孤零零的人家。两栋平屋,呈丁字形排行,屋前有一小片荒疏的菜地,屋场上堆放着散乱的木柴,屋门却紧闭着。我用柱杖用力地在石阶上顿了几下,又干咳了几声,屋里没有任何回应。于是又大声叫着:“请问,有人吗?”我的声音在山涧回荡,惊动了两只栖息的野鸡,野鸡们扑扇着翅膀,从我的头顶上轻盈掠过,一直飞入远处的山洼。我不得不沿着屋后的一条小道,向另一处人家走去。
这一家的门敞开着,“喂,有人吗?”我叫着。
屋里有人应着:“有啊,你进来吧。”我于是走进这户人家,站在那里,喘着气,打量着这间屋子,一些零乱的家具,上面扑满了灰尘,堂上挂着两幅黑白画像,显然是这户人家过世的长辈。我怀疑自己走进聊斋的意境。
房间里有人说:“你进来吧,我还想再焐一会儿。”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斜躺在床上,不停地打着哈欠,又捡起枕头下的表看了看说:“困死了,昨晚两点多钟才到家。”
年轻人姓熊,他说昨晚刚从景德镇打工回来,他的妻子在山下柯村开了一片小店,他路过柯村时,妻子便与他一同回到这间屋里,不等天亮,妻子又下山到柯村去了。那里不仅有他们的小店,还有他们的孩子。
我问他:“你们睡觉门就这么开着吗?”
“我从来都不关门,白天一家人下山去也不关门。”
“就不怕有人进来偷东西?”
“没人来偷东西,家里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就这一台破电视,背走就算了。”
他一直都不问我是哪儿来的,为什么会爬到这山顶上,对于我的造访,他似乎并不陌生。显然,我不是第一个走到这西竺山的外地人。爬山时出一身大汗,现在停下来,潮湿的内衣抵不住山上彻骨的寒冷,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他递给我一件棉衣让我披上,说,下次你再来,尽量穿少些,但要带一件棉衣,好随时披上。这应该是经验之谈。
我不想再打搅他的睡眠,便想去其他一些人家看看,但小熊告诉我,那些屋子大部分都空着,而且有些屋前的路,早就被荒草遮蔽。问他们祖辈的来处,说大约是在清末民初,祖先们为避战乱或兵役而从湖北逃到这里,住进西竺山,一百多年过去了。当初建造这些房屋的老人们大多死了,儿孙们不再留恋这山居的日子,他们纷纷走到山下,或做一点小生意,早出晚归,或干脆去外地打工,一年半载难得回家一次,很少有人愿意再守着这西竺山的祖居。房前屋后,只留下他们祖辈的坟茔照看着他们辛辛苦苦建立起的家园。偶尔,先人们会在地底下发出一声陡劳的叹息,感叹时光的流逝正飞快改变着西竺山的一切。
我放弃了余下的造访,沿着一条丝丝流淌的涧水,唱着歌,很快就下到山脚桥庵村,有村人问我说,你爬上去了?我说是啊。村人又说,看到什么了?我说,看到一间间空屋,看到一片片闲云。回到甘露寺,午斋的板子刚好敲起来。站在山门前,重新眺望那些点缀在山间的白屋,我知道,西竺山已是一座空山。这样的空山,在其他地方一定还有很多,它们除了让我们这些无聊文人或起神往,或生悲怆,对于曾经居住在那里的人们来说,已不再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