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我已基本没有什么直系亲戚,但还有一些隔了几代的堂兄弟。怀堂哥就是其中的一位。
怀堂哥年轻时虽算不得一表人才,但却是一个很活跃的农村青年,我小时候每次回老家,他总是让我替他抄一些戏文,什么《山伯访友》,《小辞店》之类。没事时,也总是听到他嘴里哼着这些戏文,一副乐呵呵的样子。然而不知为什么,怀堂哥一直未婚,如今已是七十好几的老人了。
大约十年前,怀堂哥来安庆时高兴地告诉我,他抱了邻村人家一个弃女做了养女。那时候,他已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了。又过了一些年,我回老家做清明时,就看到怀堂哥的这个养女,长得水灵灵,一副俊俏的模样。村子里人私下里告诉说,怀堂哥做了一件孬事,这女孩子的生身父母就在隔壁的村子里,两村只隔着一条小河,小琴(化名)随时都会离开怀堂哥的。但后来的情况证明村里人的判断并不准确,不断有老家来人说,小琴如何如何地好,如何如何懂事,尤其对自己的老父亲十分孝顺。我们为怀堂哥感到欣慰,怀堂哥的晚年总算有了依靠了。
过了两年,我再回老家时,怀堂哥告诉我说,小琴随人去南方打工去了。我问是在哪里打工,回答说是在广州的一家酒店。我开始有一丝隐忧,但我没好把话说出来。后来怀堂哥大约听到一些什么,硬是把小琴从广州找回家了。这时,怀堂哥开始抱怨,说女儿被人勾引坏了,学会了抽烟,才十五六岁,就开始谈起了恋爱,而且那个男孩子是一个十足的痞子,偷窃扒拿,样样都来(这职业后来就被人称之为“扒分”)。那时候,怀堂哥每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一到天黑就握着一杆钉耙守在村口,看到那小痞子进村,就追着打那痞子。然而一根钉耙又哪里能拦得住一对怀春的少年男女?不到十七岁的小琴不久就有了身孕,两个年龄相加不到四十岁的男女不得不草草“结婚”,不久小琴就做了母亲。
有一次小琴前来找我,说孩子上不了户口,让我帮忙找找村干部。我回答小琴说,你们还没到结婚年龄,也不是合法婚姻,孩子到哪儿能报上户口去呢?
大前年,小琴的男人因为“扒分”进了局子。为了救她男人,小琴开始设法挣钱,终于攒足了五千元。用这五千元,小琴把她的男人保了出来。然而那男孩是个没良心的种,不久就把另一个女孩子公然带进了家门。小琴哭、吵、闹,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她男人往死里打她,硬是把她撵出了家门。重新回到养父家里的小琴整天以泪洗面,怀堂哥却大松了一口气,觉得从此可以同女儿一起过一种安稳日子了。他四处托人给小琴找事做,但怀堂哥好不容易托人找到的工作,没有一件让小琴满意。这些年来,小琴的心早已不在正经的工作上,她在“扒分”的路上已越走越远,一发而不可收了。
上个月的一天,我正在合肥开会,忽然接到怀堂哥的电话,说小琴在四川“扒分”时被抓进了拘留所,让我想办法把小琴弄出来。我只能告诉他,我没这本事,我没法把小琴救出来。
从合肥回来的第三天,我还是回了一趟老家。远远地看到怀堂哥独自坐在自家的门口。堂哥满头白发,干瘦的身子佝偻着,就像一只大虾。由于有严重的白内障毛病,直到我走到他跟前叫了他一声,他才认出我来。看到我,他眼里噙着浑浊的老泪,向我述说着小琴出事的经过。据说小琴是在一个大白天闯进了一机关办公室,没等把一台笔记本电脑端出大楼就被保安发觉而扭送到了公安机关。因所盗窃的款项过大,成都警方已把批捕令寄到家属这边。
“好好的丫头,怎么一下子就学坏了呢?”怀堂哥流着眼泪问我。
可是,我问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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