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刚合上眼,就被后门医院里的鞭炮惊醒。后门医院的鞭炮刚歇下,前门医院又接着放起了鞭炮,另有阵阵激烈的争吵声和哭闹声。清晨上街,看到前门医院的门口围着一群人,台阶上坐着死者的家属五六人,头上一律戴着白孝,手中捧着死者遗像。从路人口中得知,这家医院把一个前列腺患者开刀开死了,家属正不依不饶。
   
这么多年来,家一直就住在一个医院的门后,另一个医院的门前。这样的好处是一旦有病,几分钟就到了医院。有时想,即使是急病,也不必担忧,除非是不治之症。如果说有所不便,那就是晚上出奇不意的鞭炮声,好好的睡眠便突然被破坏了。每当一阵鞭炮响起,我便知道又一个生命走到尽头了。我的睡眠不好,每次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被鞭炮声忧醒,翻来复去睡不着,便心生忧怨,怨那死者死得不是时候,更怨死者亲属多事,一家死了人,何必让更多的家庭睡不安稳?但想想生命的完结,想想亲属的悲痛,便又转怨成怜。其实这样的悲痛于每个家庭都必不可少,世上没有不死的人,没有不死的家庭。我的小说中曾写到新婚大喜的日子,一个轿夫无意中说了一个“死”字,被新娘的姨大骂了一顿,轿夫聪明,转口又说:“新娘子门里百年死一人。”新娘的姨转怒为喜。
   
由于是住在一家医院的门前,一家医院的门后,这些年里,我真是看惯了死亡。撤迁以前,我的家正挨着医院住院部,不仅病房里病人的哼叫声听得清清朗朗,住久了,甚至能从死者家属的哭叫声中分辨得出那不安的灵魂究竟走到哪步田地。将死未死前家属的哭叫是一种声音,咽气后家属的哭叫又是另一种声音。有时候睡不着,便坐到后门阳台上,看楼下的动静。哭叫声停歇,一切都归于平静,这时,会有一辆尸车吱吱扭扭地沿着高低不平的石子路面推过来,昏暗的灯光下,盖着尸布的死者在尸车上颠簸着,甚至能看到一双枯干的脚杆。不由就想,这人也曾生命如花,也曾同我们一样,有过美好的憧憬,有过甜蜜的爱情,他(她)曾经在人生的格斗场上奋不顾身,曾经有过许多的得意和失意,然而现在,却只能听凭人们的任意摆布,任凭人们将他推向那间黑暗的小屋,一切的辉煌也罢,失意也罢,都不复存在。
   
妻子有时说到死,总是有着一种免不了的恐怖,但我却不这样。也许是看得多了这样的死亡,尤其是这些年我与皖老的交往,亲眼看到皖老在死亡面前的平静态度,无形中,对于死,真是看得十分平常起来。
   
有一次与一个医生交谈,无意中说到死和死者。医生说,在我们手下,摆弄一个生命就像你们编辑处理一篇稿子一样。我听罢大惊,但我随即反驳医生,认为他的比喻不尽准确,世界是宏大的,每一个生命都有生存的理由,作为医生,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每一条生命挽救于生死线上。作为一个小报编辑,因为报纸的容量和质量,虽然不是每篇稿子都有存在的道理,但从此以后,对每一篇稿子,也就格外慎重想来,感觉那就是一个个生命,只要有存在的理由,就决不让它从我的手中悄然滑落。
    
医生毕竟不是编辑,生命更不等同于稿子,作为白衣天使,当一条生命交于你手中时,更要格外地慎重,不要再让医疗事故轻易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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