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档 发表于《诗刊》2017年第10期上半月 十二首
(2017-10-10 15:3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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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
一个中年男人在十字路口停下了,
同车流挤在一起,
他显得不安,像一条孤独的小径。
该去哪呢?秋天和落叶间埋着破碎的交谈。
人群又一次远去,
屋顶上空的空旷被望成下沉的废墟。
道路在退让,
退到一个人的趔趄里。
他不安,像一个讨债的人缩在借条里,
或许,该去很远的地方,
擦去额上的寒霜,朝着另一个自己说:
那是很久以前,我们见过,
在那个还未醒来的十字路口。
或许,他已经走掉了,
成为一座被时间磨亮的、不知所踪的野山。
《他们》
田埂上,一对中年夫妻走向他们的儿子
一切都按部就班,纸钱,零食,错过的冷暖。
万箭穿心的时刻总是醒着,对于现在,
他们荒原般的身子什么都不缺。
无字碑身,立在幼年的血肉里。
背新书包的小孩,
隔着蓝色防盗门独自伤怀的小孩,
——春天的新鞋要穿上你。
“那是车轮滚滚的十月,晴天,
稻田丰满,秋天的镰刀飞出了天外。”
他们用迟缓的语调诉说往事。
柳枝发出的嫩芽刚好接住了他们的对话:
嗯,九年了。
活着的话,应该是二十一岁了。
《写一封信》
给谁呢?纸和笔相互凝望。
哦,夏天,满眼的绿
是浩荡的邮差,
前仆后继奔走在信的惊涛骇浪里。
每个字都是决绝的火车,去远方,
只有远方的余生在闪光。空旷的尽头,
空旷的诘问者枯坐在那里,像终被
赦免的良田。多仁慈的时刻,
桑麻已种下,归来的人拍掉身上的尘土。
见字如面。信的末端写上:从前那里是
故人的初雪。我们爱过,恨过,
从日暮到苍山,万物在其间变为新的万物。
《中年》
是这样吗?长久的等待之后
你推开缺席者的大门,
用一阵迷茫冲洗心中的草屑。
失语的鞭子,抽打着世间的久别重逢。
你的浓荫,是我反抗过的葱茏。
旷野总在自责,它想登上苍茫的顶点。
可你捂不住徒生忧愁的通道啊。
惊雷含住了犹了未了的莽莽之音。
一切约定成俗,像一枚钉在墙上的钉子,
稳妥、动荡,又瞻前顾后。
你认可了这些既定的事实。
撇下微恙之躯,还能留下什么?
我依稀记得那年,你的妄言里有一条大河,
载着惺忪之舟滚滚而来。
《初夏》
绿窗明月,面壁者渐渐苏醒。
割麦、插秧,新芽从未眠的
四壁间伸展出来。少年的
薄衫上淌着大悲大喜的深径。
我们各自隐在新生的葱茏间,
不祭拜,不远行。去年的枯藤
攀在断墙的含糊其辞处。繁花、
多情、黑与白的较量,恍然一梦。
擦去你,和你唇角的滚滚红尘,
旧门扉又一次把自己举向树林的
辩论中。多年前,一片汪洋把
我们攥在手里,为生离,也为死别。
《雨落庭院》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植物像无知的
替代者,在天地的唇齿间晃动。
玻璃窗挣脱了透明的审判,看不清
谁的深井、谁的野心在流逝。在深沉的
另一面,怎样的开始才会圆满?
不腐的夜晚,你捧着枕边书向我描述
另外的情景,那是一场未完成的仪式,
只有骨架,没有血肉。
冰凉的廊檐,霍乱般的奔涌,
就要点燃天地间的交集。模糊的
人推开院门,来到不确定的颤动里。
《草木深》
如火,如荼,如摇摆的苍生。
大风吹,它们又开始走动,像一头柔软的
豹子正在孕育另一只,永无止境。
回到荒野的漫长之旅里,贫穷和深邃
把它们还原为秘而不宣的火焰。
天地万物抬着枯井般的身子,所有的谜底
将敞开。一生百转,千回。自由如奔马。
还原为无用之身。在山间,在庭院,
在还未抽穗的阳春白雪里,
它们用万亩良田的眼望着自己,深深地。
《镜子》
那里是真身,
那里是一团迷雾,
那里住着流离失所的长河。
你看到你,恍如空寂的伤口,
恍如未被打碎的今朝。
你承接你,像雪和大海小声交谈,
像祸心和祸心之间的较量。
抵达那里的悲伤,
好像有干净的身子在颤抖,
好像那里的春天刚刚死去。
你看到另一个自己,
孤独、抽象、深不见底,
有混沌的刺扎进身体的荒茫里,
有安静的雪人慢慢融化。
你理解了那里的人,
你们之间隔着爱恨交加的刽子手,
你闯进了你的呼喊,
栖在自身的美誉里,
你渴望那里的人走出来,用沉默辩论。
《冬天》
只有这样的寒凉才能将我惊醒,
当风从另一个方向吹过来,
我眼底的洪水便有了隔世般的苍凉。
我的手停在生活里,
在冬天的怀里,我有天生般的倔强与温良。
我只爱你,我要写一封又寒又冷的情书,
在结冰的河面上念:我知道你,
在零下五度的悲伤里与世界为敌。
这是多么奢侈的幸福,
我时刻揪着一颗心,在每个晨昏不停地抒写,
像一头疲倦又执着的母豹。
但愿,所有的冬天都让出一条路,
我走着,像个思考者,
像一片古老的雪花。
《五月》
宜插艾、洗手敬香。红绳的另一端
我们尚幼,像不曾播种的梯田。
如果我们仍在那里,每一场战争都是
新生的血肉,而随之消失的是
灰烬般的忧虑。如果五月是远行的
目的地,我们舍弃层层包裹的躯壳,
就像不曾来过。晨光微启,我们攀上
彼此的悬崖,细数劳燕分飞的时光,
直到柴门虚掩,直到世界对我们一无所知。
如果五月是一条江,我们手中的波涛
还未填满市井之欲,或者我们曾经
远离,纯洁的信物落在五月的肩头
恸哭。盛满露水的清晨,草木微微
抖颤着身子,街市上,熙熙攘攘的
人流把哀伤踏成了一条茂盛的小路。
《雪人》
在广场上,它孤零零的身影让我想起
旷野里的一匹布。浮在风中
像某个物件,被遗忘在轻颤里。
在人与人之间,隔着一场雪白的较量,
一双手突然停止了堆砌,
他们之间隔着初生般的明净。
寒冷并不能代替什么,一些枯了的
树枝在沉睡,鸟鸣声暗哑,
似乎有挫折藏在里头。一阵北风吹过,
无数凉透了的目光送走那寂寂无声的告白。
它的额上聚满了痛苦的照耀,
就要坍塌的内心装着麦穗一样的忧伤。
整个冬天,一个雪人都在用它的消融
向世界索取着什么。
《山中》
悲喜是寂静的。所有的绿就要
挣脱自己,林荫小道交替着驶来,
长亭短亭回到最初的寻找里。
看上去,多么美,多么悲伤。
正午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
疏影摇曳,一切都没改变。
泉眼无声,走过的人就要与自己
殊途末路了,风迎面扑来,
风的骨肉替我们又痛苦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