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听吹箫

声音停在黄昏的嘴唇上

高楼的气息缓缓压过来

冬天 总有令人不忍侧目的空荡

河水还未结冰

桥上的行人有的青翠 有的荒凉

枯枝在风中抖索 仿似遥远的呼吸

从这一头到那一头

有寡情的少年郎已长成了父亲的模样

住在曲子里的人被遗忘了很久 被爱戴了很久

繁星似心头的沙漠 动一动就流淌

而箫声已止不住了

一直吹 草地上已坐满了灯光

一直吹 草地上已坐满了黑夜的情人

 

寺院

那院里的松柏 正扑簌簌落着清寂

木门无声 梵音一遍遍洗尽内心的星辰

钟声过于古老 仿佛从远方跋涉而来

在人与人之间 隔着最轻的凡俗

无数光阴从心头归来

无数话语成了双手合十的肃穆

 

窄窄的长廊上铺满了黄昏

秋草荒茫茫一片

石壁早就刻下了这一幕

伸出院外的寒梅如同在探寻什么

它心中的雪埋住了整个冬天

眼看着 暮色要咽下这红尘外的时光

和它身上诵经的僧人

 

钟声曾经替代过什么

但现在只有一道道暗影消失于迷惘中

拜佛的人从自身的担忧中走来

多蛮荒的过往 我们站在这里

听诵经声由远而近

看茫然四顾的人突然转身

用绵绵爱恨追赶那苍茫之音

 

待到桂花开满枝头

待到整个秋天都成了婆娑之地

枝叶间的空隙也跟着摇摆不定

那香气已昏黄 仿佛迷失的太久

树下的生活被不断渴望

那掉落下来的是曾经的哀愁

它近旁的脸 已然同秋天混为一谈

 

怎样的声色犬马令它们开得这般绚烂

在十月 天空辽远又深情

似有一双手要把人扯到过去

桂花落地的声响时刻提醒着：

再也不是薄衫少年了 再也没有

年少的懵懂把自己推向无人理解的深渊了

 

多么凶猛的秋天

大雁如星群在天空闪烁

那挂在枝头的前生后世随风鼓荡

树下经过的人会抬头望一望

——那被搁置的茂盛与欢颜

但没有人说话

言语是最大的风暴

是待到此时才幡然醒悟的沉默

 

菊

无边无际的秋倾塌下来

静止于心头的事物已寡淡多时

开放的理由太过寒凉

菊倒伏着 它身上的深渊和凶猛

都成了渐渐低垂的往昔

 

要一朵菊钟情于另一朵菊的昏忙之音?

一阵风剔除了语言

一阵风的空隙间藏着越来越深的山谷

在某个花瓣中 那被辨认出来的冲动

那荒蛮之地 都是秋的遗孤

 

深秋 菊已葱郁的不能自己

她眼中的庭院接替了随之而来的凋零

黄的多么耀眼 仿佛前生早已百转千回

那落雨的薄暮下 那田园将芜时

风哆哆嗦嗦收走了它们心中的旧情人

 

有雾的早晨

没有一支笔把这阴霾写成雨露

当太阳还没得及照耀

当星河下一个朝代的孤独还未被理解

我想起年少的泡桐树 老去的野菊

一段被折弯了的幽暗……

 

滚滚而来的生活淹没了这一切

悬浮于心上的阵风急促而慌张

秋天的眼睛多么迟钝

看不清落叶如烈火般焚烧了心的迷乱

看不清灯盏因为遭遇黎明而抖颤

 

我想起岸边的柳树

倒映在水中的楼宇以及飞鸟

在空中嘶鸣后留下的苦难

看吧 早晨是一个愁肠百结的少年

他正走过薄雾般的自己

走过居心叵测的正午和曲折苍翠的黄昏

 

山里的风

风声也是绿的 小径上的树荫凉而轻薄

草地忧郁 像深藏着远古的恋人

苍翠一遍遍抵御着辛酸

石阶上铺满了野花 走过的人心怀慈悲

走过的人曾是最初的一阵战栗

但现在已同山的喘息融在一起

有哗哗作响的枝叶在头顶盘旋

有念旧的人在长久的沉默里奔走

 

但愿有一首葱绿的曲子在沉寂里奏响

呜咽之美回响于山谷

直到风把树叶吹成粉身碎骨的旧情

时光已爬上心头的藤蔓

似乎有人突然攥紧这空阔

一切都没有静止 倚在石壁上的屋舍简朴 深情

那明亮之处坐着风

坐着被风吹过来的动荡与不安

 

秋霜

连道路也薄了 野草枯茫茫一片

稻田里 有收割的喧响隐于其间

谷物是最饱满的时光

窗口模糊 令人辨不清事物在沉睡

还是在同命运苦苦挣扎

 

秋霜多么孤独 像一列举目无亲的列车

驶进更深的遗忘里

它飞奔在旷野里 飞奔在针尖一样的绝望上

天空那么远 似有一支炊烟在身旁召唤

星光碎在脚下 如夜晚的骸骨

要等旧人从伤寒里走出来

那个茫然的背影才能抵达？

沉默的农人走在铺满树叶的小路上

晚风吹灭了落在肩头的鸟鸣

 

野蔷薇

没有猛虎 也没有细嗅的时刻停在这里

只有光阴 在自身的热烈里辗转

起风了 这野生的情人多么不安

它身上的黄昏低沉而潮湿

那旧了的叹息 正落在辽阔的悲喜里

 

嗡嗡之声来自尘世之外

花心吐出的情景曾和春天连在一起

纯白或者粉红 哪一个更妥帖

原野在心中游荡 这盛开的时日

一阵心悸停在花瓣的洪流里

 

看不到更辽远的沉寂

清晨把周身的沉睡又唤醒了一遍

树林薄而脆 野蔷薇在欲说还休中垂手而立

万物这么富饶 而生活的浪潮扑向它们

如同要扑灭一场盛大的离别与重逢

 

醉翁亭

那亭中的生活多么古老

木柱上刻着久远的气息

木柱上的字迹仿佛遗落的星辰

沉稳又沧桑

旁边的巨石坐在一阵酒意里

深秋淹没了栏杆

一片遥远的青翠从话语间探出来

 

一座亭子的内心

深藏着一大片沸腾的光阴

煮酒的人已远去

那吟诵里还停留着一株野菊的傲俏

一座亭子的意义在于

它失去了古人又迎来了来者

现在 它是寂静的

一阵风吹熄了昨天

一阵沉默替代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时日

木柱上的雕纹延伸着

从一千年的促膝交谈中缓缓穿过

 

201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