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1年9月，大理。认识苹果的当天，在蓝天下，金色的稻田边，为一家三口拍了一组照片。当晚我摔断肋骨，此后几天躺在医院，没能陪他们。但他们回广州之后，威哥对苹果说：“灵骢值得交往，可以信任。”作出这样的评价之时，我们只相处了一下午，威哥并不了解我的前世今生。两年之后，我才从苹果那里听到威哥的这番话，仍然很高兴。对于不在乎的人，说我什么，都是春风过耳。但对于在乎的人，才真是一言之褒，荣于华衮。

都说女人感性，其实男人之间，有时也是一眼生死，也会一念轮回，也凭直觉的。

2.

2012年9月，广州。威哥和苹果陪我去器材市场，出尼康，换佳能。次日在马场给他们一家拍照，新器材不熟，效果不理想，至今耿耿于怀。那天闷热，小新由教练陪伴，独自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在树林中穿行。这一天，我见识了一个五岁男孩的勇气，因为小新最初在马上有些害怕，但战胜了自己，最终可以控制缰绳且游刃有余。我还见识了一个五岁孩子的风度礼仪，因为教练最初冷着脸，言语刻板，而小新不以为意，寻找话题与教练交谈，甚至讲笑话，直到那位年轻教练的脸上涌出无法抑制的笑意。威哥和苹果步行在后，离小新很远，并不因为孩子第一次骑马而特别担心。而小新，没有回望父母，始终没有求助。

据说孩子是父母的投射，我信的。

3.

2013年9月，广州。威哥开车，一家人带我去海边呆了三天，小新贴在苹果肚子上听弟弟动静的场景，是我将封存一生的记忆。前半生蝇营狗苟，错过很多事，那几天在海边，才注意到孕育生命是如此神奇，受他们一家人的感染，也对新生命的诞生充满了期翼。我对威哥和苹果说，以后每年九月，我都给你们拍全家福吧。他们很高兴，但并不一定知道，我是想多些机会接触他们，感受一个年轻家庭真实的琐细，我只是借拍照之名，来满足一点私心。

2013年10月，9斤2两的贝塔出生，12月，我再赴广州。这次的全家福，是一家四口，贝塔脸庞依稀是小小新，却胖手胖脚，肥嘟嘟，比哥哥壮实。就在他们家拍摄，当天深夜，苹果发来短信，说她和威哥正在反省，因为拍照的时候，大家注意力都在贝塔身上，包括我，都忽略了小新。苹果这样的短信，正是我的私心，我早已远离关于家庭关于孩子的琐细，而这种琐细，可能正是支撑个体生命的原力。既然今生已不能亲历，若能偶尔分享，偶尔感受，总能圆满一些吧。

只是，一个家庭能接受我，也能让我对他们产生兴趣，双方所凭借的，肯定不能是相机。

4.

2014年10月11日，我按约定，由大理飞广州。

今年比往年迟了一个月，因为贝塔是十月出生，苹果想以后的全家福就改在十月。我也觉得十月好，广州气温更舒适。如前两年一样，威哥开车到机场接我，也如前两年一样，我住在他们家里。

贝塔就快一岁，小新也在今年上了小学，对于苹果家的现状，我是有心理准备的，但真实状况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期。接送小新上学，晚上辅导作业，倒也不算麻烦。关键是贝塔，还不满一岁呢，已经可以满屋子乱窜，时刻要人盯守。贝塔精力充沛，家里不够他折腾，一天还得有几次出去遛弯。即便睡着，也不能离人，因为睡觉不老实。虽有外婆帮着带贝塔，但还得有人买菜做饭，苹果和威哥也需要工作，于是，几乎从每天早上开始，这一家都是人仰马翻的状态。

苹果已经混乱了，时间被分割成了碎片，只能抽空工作。每天蓬头垢面的一刻不停，哪里还顾得上小清新，她恨恨的说：“真后悔生了弟弟。”但一转眼，又抱着贝塔过来，眉开眼笑的对我说：“你看你看，我们弟弟多可爱。”那脸上，依旧是花痴的模样，看不出一丝后悔的表情。幸亏威哥好脾气，工作，家务，带孩子，默默充当万能螺丝钉。我在阳台抽烟，威哥有时得空，也过来蹭一根，说：“灵骢，你看看，上厕所抽烟的时间都紧张，这可怎么得了？”话虽如此，他脸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

难得进城一次，我想吃好吃的火锅，去广州当天提了出来。第二天晚上，贝塔交给外婆，威哥苹果还有小新带我去吃火锅。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海底捞，大厅人头攒动，苹果提前请了朋友帮着等位，已经拿号等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坐下，又等了近一小时。吃饭时候，威哥说：“灵骢，托你的福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火锅了。”大家吃完，路上还是一小时，回家已是深夜。到家后，夫妻俩一个哄贝塔，一个监督小新洗漱，各种忙乱之后，苹果强打精神开始工作。我看得傻眼，此后，再也不敢提出任何要求。

临走前一晚，外婆临睡前特地到阳台找到我，说：“灵骢啊，真是不好意思，家里乱得很，这几天没让你吃好，也没玩好。”老人家总是客气一些，我就没看出威哥和苹果有什么不好意思，不过他俩无所谓，我当然也无所谓。

经常在M面前夸威哥，总是温文尔雅，总是气定神闲，与之相比，我自叹弗如。M对此很满意，建议我时常去广州进修反省。这次在苹果家里，M关心进修效果，发来微信问我：“这几天有什么收获？”我毫不迟疑的回复：“绝对不能要孩子。”

5.

看着他们一家的状态，我都不好意思提出拍照。直到归期已定，只剩下一天，苹果才下定决心，那就明天。次日接小新放学，一家四口换衣服做准备，贝塔不乐意，伴随他的哭号，又是一阵急促的忙乱。此时已是下午四点，我帮不上忙，到阳台抽烟，看着阳光逐渐西斜，感慨万千。

好不容易出门，小新有些不开心。原来苹果忙乱之下，关于今天拍照的事，并未提前告知小新。而小新参加了篮球兴趣小组，这天放学后，小组本来有活动，小新却不能参加。母子俩站在夕阳下沟通，我远远地看着，终于看到小新用力点点头。留给我的时间不多，只拍了一个多小时，光线已昏暗，俩孩子也该吃饭了。结束后，苹果牵着小新的手，夸小新表现很棒。又对小新说，妈妈以后不会再耽误你打篮球，如果有事，也一定提前征求你的意见。

回家后，将照片导入电脑回放，苹果很满意。我对她说：“如果只看照片，还是岁月静好嘛，完全看不出人仰马翻。”苹果哈哈大笑，很得意，说：“幸亏抽空洗了个头发，我简直太英明了。”啊，头发不是应该每天都洗么？一转念，终于忍住没问。

6.

回大理后，将前几年给他们拍的照片翻了出来。小新的变化很大，腿越来越长。仅一年，贝塔也长了很多圈。而威哥和苹果，细看他们眼角，多少也留存了一些岁月的痕迹，只有笑容没变。

人之相与，俯仰一世。在我的前半生，对于时间的飞速流逝，总是怀着深深的恐惧。成年之后，仍会在夜半思考生命的意义，想到深处，时常对于工作，对于情感，对于自己存于世间的价值，生出不可抑制的怀疑。怀疑归怀疑，早上起床后，还是得随波逐流，追名逐利。到了大理，放松下来，才发现可以很简单，生活原本就不必去思考那些道理。只需一个心爱的人，一份喜欢的工作，再加上几位朋友，足以过好这一生。朋友甚至都不用经常见面，也不用经常联系，相见无事，别后忆君。

无论今后是否会将摄影继续下去，但我希望自己每一年的十月能去广州，为朋友拿起相机，也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