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飘雪是何时开始下的?我只知道天气预报已告知那日有雪。
午后,我一个人坐在了落地的玻璃幕墙前,隐隐地期待着这场不期而至的雪,心情竟是那么得从容谈定,就象是一个俏皮的顽童,玩得太累了,期待着一个从天而降的奇迹。
我自小生长在福建福州,尽管我奔腾的血液里流淌的是山东人的骨血,可我却生长在南方,那座临海的城市。可我小时很少看海,那时不知大海无边的辽廓,不知道海天一色的壮怀激烈,直到有一天,我去了马尾港,那无边无际的蓝色的大海,在我的眼前无尽地铺展开来,我的心在那一刻亦宛如那贴着海平面上展翅飞翔的海鸥,高高的飘荡了起来,那时我还太小,我还不能用我的语言来描述那时心情的振奋,我只知道我无语地看着,心潮澎湃得难以平静。
可是我没见过雪。我所在的那座城市,一年四季都是青山绿树,一片葱笼的景象,所以在我的那个年龄段时,我还不能真正的领略绿色之于生命的意义---因为常见,亦不懂珍惜。我们军区政治部大院的那片绿草坪是我撒野玩耍的游乐场,我爱一个人在午后的阳光下捉蚂蚱,逮蜻蜓(我把这段记忆写进了电影《霍元甲》中,可惜为了篇幅的缘故成品的电影给删了许多,令我叹惋),跟着它振翅低飞的踪迹去捕捉它,我还记得有一天我的姥姥出现在了草场的一端,亮开她浓重的胶东口音大声地叫着:彬彬,彬彬,快来!我停住了我的脚步,诧异地向那个方向看去。那一天我没有认出她来,我只知道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踮着她们那个时代遗留下来的三寸小脚,颠颠地向我走来,旁边跟着是我的保姆。
我仰着脸看她:你是谁?我好奇地问。
快叫姥姥。保姆说。
从那天起,姥姥开始管束我了,我不能再那么自由自在地奔驰在充满着绿意的草坪上,但我一直怀念那片大草坪,它在我的记忆中永远的是那么的绿意盎然,滋润着我的成长。
在我六岁的时候,我们的大院陡然间变得紧张了起来,我听到我的父亲神色怪异的与我母亲在一旁嘀嘀咕咕,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出了什么事情。是什么呢?我猜想不出,我还小,我不能多问大人的事。我只是长大了之后才知道,那时军区在做备战准备,说是蒋帮要反攻大陆,军区的家属小孩都要转移到后方。
几天后,父母开始整理出行的行李,把我和姐姐的衣服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箱子里,母亲告诉我们,我们全家要到老家去呆一段,父亲会送我们先在上海住几天,我高兴地跳了起来,因为我还没有坐过火车呢,父母告诉我,我能因此而坐上火车了,我的童心就是这样的被父母的话激扬了起来。
我记得我们很快就出发了。我抱着极大的新鲜感坐上了火车,我一直一个人倚靠在卧铺的窗前,眺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陌生的景致,象电影般的从我眼前一帧帧闪过,那一幢幢灰色的农舍,绿色的田野,以及崇山峻岭都是那样的令我好奇,让我欣喜,我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幸福感。
直到有一天,我在睡梦中被母亲唤醒,很不情愿地睁开了朦胧的眼睛,发现列车停了,外面的天光刚刚透出一丝微亮,母亲微笑地俯在我的耳边说:彬彬,外面下雪了。
我一激灵从卧铺上蹦了起来,跳到窗前一看,哇,地面上是一片我从未见过的银白,整个天地间都被白色所覆盖,所映照,真想是我在童话书中所领略的不可思议的世界,我觉得我的心腾地一下提升了起来,在那一瞬间也变如白雪般的透亮和清潵。
我们下车去看看雪?母亲说。
我飞身跑下了火车,这时下车的旅客多极了,我记得那一站叫“鹰潭”,那时我还不知道它在江西境内,知道了时是后来的事,因为后来我又随着父母的调动去了江西。
我下车时已看到许多人在欢呼雀跃地扔雪球,他们互相抛着,脸上洋溢着快乐的大笑。雪很厚,足有几尺深,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奔去,脚底传来噗哧噗哧奇异的声响。
我向雪地冲了过去,可是我没有人可以一块扔,只有我的姐姐在我身边,我从地上抓了一团雪,哎哟,真冷,我赶紧将手中雪团下意识地扔掉了,因为我没有意识到它在手中会引发的冷冽彻骨,但我很快又抓了起来,这时的我已有了充分的精神准备了。
我拿起了雪,在手上揉成一团,也象边上的大人和小孩般的向我姐姐抛去,传来她的一声尖叫,她躲闪了一会,我追着她扔,心里快乐极了,结果姐姐回转身来向我反击,我也开始躲闪,回击。
雪地里传出我们的欢声笑语。
那是我的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天上纷纷扬扬飘飞的大雪,如一片片挥洒着的轻盈的羽毛。
朋友丹阳来了电话,我一直在约他去买碟,因为《生死朗读》到了,结果他告我今天他的车限号,晚间九点之前不能出门。你先到我家来吧,我妈妈正好刚从纽约回来,在我家吃了晚餐我们再去?他说。
我答应了,出门时穿上了我崭新的冬装。那是一件厚重的羽绒风衣,当我刚一拿到手时,我还在担心由于季节的变化,气温上升,我不能适时地一展它的风采,可是今天的这场雪,似乎是在为它而下,我可以无所畏惧地行走在寒冷的路上。
上路时,北风峻急地刮起,天色暝暗,象是在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大雪,可我却感到了温暖---全是因了这件抵御寒冷的风衣,有了它,我将会勇敢地挺立在寒风中,一往无前。
丹阳的母亲在纽约市区内开了一家网吧,由她经营,我一看见她就说,噢,你是回不了国了,她笑问为什么,我说你的眼睛在告诉我。她不解地笑看着我。我说你这种眼神只有在国外呆着舒心的人才会有,我很少看见中国的老人有这种眼神。她很开心我这么说。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她的两个孩子都在国内,她仍愿意一人孤身呆在纽约,因为那里可以让她心情舒展,愉快。
九点到了,我们刚要起身出门时,丹阳的母亲又出现了。王老师,跟我们照几张像吧,你来一趟不容易。我笑说我与丹阳是好朋友,我会常来,但我答应了与她们全家照像,因为我知道再过几天,丹阳母亲又要返回纽约了,她是几天前才到京的,但她放心不下纽约的网吧。
你以后再来纽约时告我一声,我接待你。我出门时,她微笑地对我说。我答应了。心里想,我不知道我何时还能出现在纽约?其实我是多么想去北美转一圈,那尽乎成了我的一个梦。可我什么都没说,出了门。
真的下雪了。出发之前丹阳的女友就告诉我说外面下雪了,她说时我的心就狂跳了一下,我有太长时间没见到雪了,去年北京下过一场小雪,可真不巧那天我没在北京,回京后还懊悔不已。
果然好雪,地面上已积了一尺多厚,暗淡下来的天空中仍能见到在白炽灯光的映照下飘飞的白雪,空气亦焕然一新,有一种久违的湿润和清新,真好,我深深地吸上一口气,大声地欢呼了一声。我太喜欢雪了,我对丹阳说,雪让我感觉这个世界变得洁净,它遮掩了这世上所有的污浊和丑陋。
我也喜欢雪,丹阳的女友快乐地说了一句。
我们来到丹阳的车前,他的那辆停在外面的小宝马已被白雪所覆盖,我仰望着飘雪的天空,心里在默祷着这雪的圣洁,它的姗姗姗来临,让我灰暗的心境一下子变得澄澈而高远.
我们出发了,丹阳的女友倒过车,小心翼翼地行驶着,我听见车轮碾过雪地的嘎嘎声。
我们晚上去卡拉OK吧。我愉快地说。这是丹阳女友的建议,现在我才开始响应。我在想,我们不能辜负了这奇迹般的大雪,我们应当为它而歌唱!
这又是一个午后,我再次地站在我的窗前,俯瞰楼下的积雪,延伸至远方的积雪,及雪中流动的车海和涌动的人流,燃上了一支烟,耳边回荡着“月光女神”柔婉恬美的歌声。
雪停了。天气预报说今夜睛转多云,有四级大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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