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姻缘

 陈帆（凡）

       与发妻离婚已长达十七年有余，这漫长的岁月中，竟一次也没有再见到她。以至于她的相貌也模糊起来，记得她十七年前，还整过一次容，这就更糟，早先的原汁原味与整容后的不协调，已混合在一起，就一时无法让我再记得她的真实面容了。

       我们是原配的夫妻，俩人都是初恋而婚的，挺纯也的确真切难以让当代的婚配夫妻置信，结果还是劳燕分飞各奔了东西……

       人们都有经历，都说初恋只是一场最美的梦情，往往会刻骨铭心，而我们的初恋竟也成婚结下了果子，现在女儿也二十好几了，我们各自跟女儿始终多有联系和关护，只是俩人从未再见过面，也丝毫没有联系的可能，女儿虽因父母的离异留下了创痛，但她自立很早，已从独立生活中炼就了成熟为生的个性，她很习惯于在父母俩人之间周旋。自然养成了“两头靠”的依存关系，但作为父母的我们始终隔着无法逾越的障碍无法呼应，女儿成了名副其实的中间人。

      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奇怪的是时间又奇迹般的可以弥补一切。那么多年都付之东流了，突然间我会在回望残留在上游某一处的滩头，又激起我心灵深处对发妻的记忆，因为有了恢复记忆的思绪，便会有意的想到早已失落的东西，竟仍然会引起情的追忆和伤感的痛隐……，人何以要有恋爱？又何以要去出席有生以来第一次神圣的婚姻典礼？这正因为是我的人生第一次，我才突然的有了反省的寻根意识，而这种回归到家庭的寻根，充满着多重不幸情感周折后的总结，要紧的是反省情感之所以珍贵的起因，而绝非要破镜重圆，要再去组合早已拆毁的家庭。

       一天，我终于把要与她母亲建立亲情沟通关系的想法告诉了女儿，她却用当代人的口气坦直地对我说：“这是你们俩的事，自己去办。”我深知，这么漫长的时间了，当年我跟她母亲出现感情纠纷，前后持续了两年多，争吵骂战不绝，女儿当时才十二、三岁，幼小的心灵前所未有的遭遇黑暗，也给她留下了难以抹去伤痕。所以，她很不情愿为父母的事说得太多。

       无数天思量之下，我想到了发妻的长兄，凭我早年对他为人的了解，我终于给同在北京的他挂去了长话，如我所料她长兄果然十分理解我的初衷，在暂短的我的表述中，情急之下竟流出了深切感怀的泪水……，他因为忙于自己企业的商务接待，答应我在两天以后把发妻的电话告诉我，之后如他承诺所约，发妻的电话进入了我的手机。

       将近二十年的离别，十几年前已判若两个陌生人的她与我，真的可以通过我的电话探访，换成理解的回报么？又是近一周的时间相隔，我还是鼓起勇气拨通了她在北京住所的电话，握响应的第一声是陌生而沉闷的，但没用几秒钟的时间，口气便多了几分亲近的回声，我们事隔这许多年，第一次把握住平和沟通的话语权，这的确是很值得庆幸的，如果女儿这时刻能够知道，她也一定会非常高兴。我们并没有谈得很多，却像一种久远但很熟悉的信息链码，立即有恢复通畅频道一样，这种感觉是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无法理解的。之后我把此事用手机短信的方式发给了在香港的女儿，她的回复很快就传了过来，她说：“感情的事最动人心，希望你和我妈最终懂得珍惜这难得的沟通之缘。”

       没有多久，发妻用手机发来短信，希望我能在上海给她代买一件适合她穿的羽绒大衣，并明确说她会付我钱的，我当时笑着对她说：“还给什么钱？这又算的了什么！以后有靓衫我还会给你寄的。”至于她具体是什么尺码，要什么款式都没有讲。但，不管她怎样不细致我都很乐意替她办这些事，……之后，我有在上海公司里接待了从旧金山经北京返回上海的Z先生，他给我捎来了发妻亲手编织送给我的一件毛衣，还捎来她写给我的一封信，Z先生在时我拿出了这件毛衣，还是那样合身而且颜色配置也十分合我心意，“真是知我者还是她啊！”我心灵深处一阵温馨洋溢。送走Z先生后，我才拆开了她写给我的信。

      X：你的深切关怀和热情，让我深受感动！

       到底是夫妻一场！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知为何，提笔却让我百感交加！

       人世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你我一别已是多年，是你让我明白爱情这东西一痛到彻底！请原谅我这么说！

       我们虽然分开了，但我不会忘记我的初恋，我们曾经在一起有最最快乐的日子！是的，我们曾经相爱，但后来却活在两个世界里，于是你伤心地离开我，我却走向深深的海底……，现在，再提笔写这封信时，我依旧管不了自己的泪水，也还是不知道为什么管不了自己那颗疲惫的心！在有生的、有限的日子里你留给我一段让我美好，也让我伤心，到心痛的回忆！曾经想陪你一辈子，却原来不再是我！分手时的坚强，到现在我才知道它的代价—几乎耗尽我所有的力气！也伤了好久好久的心！也许这就是人生！

       我们之间经历了太多太多！我想，世界真的是有轮回的！……但是彼此也已经是伤的太深太深，一直伤到我不敢在走进感情和生活的深处，也是怕自己承受不起那份沉重和痛苦。但请相信，我曾经最美的青春，也只是为女儿的父亲绽放！

       你我的开始与结束，现在我才知道：幸福是很短暂的，曾经以为自己才拥有全世界，后来才知道，却原来是一直是：一无所有！

       也许我们再次的相聚是老天的安排，打开了我尘封的记忆。我不能怪你的走！此时你也没有必要对我表示抱歉……，那主要是我的错！！

       哎，曾经以为始终如一，而结果：你是你！我是我！卖了世界，换来……，人生就是这样吧！也请原谅我的无知……如果从小父母健在，我有很好的夫辈的教诲……不会碰得头破血流……我的思绪很乱，不知想表达什么，时间的关系，也不具备重新提笔整理。

       答应我：为以后的时日，我们各自都要好好过，也为了我们亲爱的女儿！因为我你亏欠她的太多太多！

       真心地祝你幸福！一路平安！顺风！再次为我曾经给你带来的伤痛，表示深深的歉意！

                                                                   X草于2006年2月25日

       这封来信，是我事先毫无心理准备的。见到这久违了的曾经是十分熟悉的字迹，我心中引出酸痛。但，当我细读进她的信文时，内心骤然激起了阵阵电光石火般的战栗，我万万没有想到经历了漫长岁月后的今天，她会用书信的方式，将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那么长久的最私密的苦情，毫无保留的倾述给了我！我的心震撼得不能自控，苦涩的泪水夺眶而出，为了不让别人看到，我躲进了洗手间紧锁住门，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人的生命何以如此脆弱？生命之爱到底是什么？久别的爱酿成了无尽的痛这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几十年都无法解答的问题，在她封存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后的今天，她用以生命抗争的力量，给予了我一个醒世铭心的答案……，我并不是一个最优秀的男人，我曾经是一个很自私的男人，我曾经是一个相当爱自己的男人，也是一个感情十分脆弱的男人！在我二十多年的个人情感生涯中，我熬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冬天！我走过的这条人生之路也并不平坦，但在多次的情感纠葛和撞击中，我终于明白了我到底丢失了什么！

       发妻的这封充满人格价值和魅力的书信，我将受用终生、珍藏终生。我已照她的意愿给在北京的她，寄去了会令她高兴和满意的两件羽绒装，这些东西又算的了什么呢？我们之间有这样的手机短信相通：

      ● 我终于为你完成了任务！冬用（红色）纯羽绒上衣已寄出了啦！应很好新款。之前寄的春秋装，都很洋气。注意查收。

      ○ 当你读这短信，想对你说：你的好，你的坏，都将是我一生的珍藏！……考虑很久，只能感谢你的好！……“大眼睛”毛衣最好设计一个图案给我，底是什么色？

      ● 来秋近冬再织吧！不用以物换物，以心换心已很知足啦！ 

      ○ 还给我买了春秋装？！你怎么可以乱买？很洋气？……让你破费，让你费心！使我生活多姿多彩啦。有你的关心，很开心！多多善待自己！

      ● 我没有什么！我在用心做自己该做的事！你却像秋收粒粒饱满的谷穗，真的令人羡慕啊！你真的很成熟了！女儿说我不如你，所以我会更加努力！

      人哪人！为何要做人！

                                                                                                       2006年3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