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市遗风
庆云北路的花鸟市场见天儿的开业,约摸到上午十点来钟,算是这地儿的旺市,养鸟的卖鸟的买鸟的玩鸟的,还有不少闲蹓跶的,每天每的都来这湊份子寻热闹,人来人往的挺扎眼儿。
二刘是位与众不同的养鸟人,也怪!不到四十岁儿,倒实到着一身儿老北京人儿的装束,玩儿鸟又得讲究个派不是?鸟市的老少爷们儿没不认识他的。这不,准十点就到了,天天如此。
他还真有闲工夫,说他没事由在家养着,这不假。他个头儿真够冲的,一米九不差,他打老远这么走过来,愰愰悠悠的,还成心迈着八字步,那两臂还挺老长,贼像非洲原始森林里儿的大猿猴,您细瞅怎么着?嘿哎,他右手提溜着一顶鸟笼,左手时不时的胡弄着后脑勺。您瞅瞅他这副模样儿?北京正板儿的爷儿不是!
“二刘,来了您!”’一位六十开外的小老头跟他搭讪,“赵大爷,您多褒贬!今儿个我是诚心想放鸟儿了!”“怎么着!你要放生?”赵德顺像惊了的猴儿,凹进很深的一双昏花老眼儿直昏了着二刘。二刘走到赵大爷跟前,您再瞅他爷儿俩的个儿,简直个是巨人国碰上了小人国。
二刘俯视着赵大爷,转身儿把鸟笼子往他的摊棚架上顺手一挂,而后用左手擤着鼻涕,又看了看赵大爷,就手在免裆黑棉裤腰上抹了几抹,“赵大爷,不瞒您老说,我今儿个是当着众位爷们儿的面儿,诚心实意要放鸟了!您信是不信?”“我说二刘兄弟,你甭急赤白脸跟你大爷我镲儿哄!这鸟儿是精贵的好鸟,你就敢放?”赵德顺枯干瘦小的身子骨,言语间在蛮躯高大的二刘面前直打愰。“敢情!我是他妈的有眼儿不识金镶玉儿。不信您这就瞅,我今儿个不放这鸟儿,就他妈这个!”二刘让赵大爷拱起了火,粗脖子红筋儿变了像儿,便伸出左手比了个乌龟王八的姿式。
这爷儿俩掰哧开了,你一句儿我一句儿叨登得正热火,鸟市的王管理员碰巧走过来了,赵德顺这老头眼尖,便干咳了几声儿,提醒儿二刘别嚷嚷。这市场管理员老王是个规矩人儿,眼儿里揉不得半点不沙子,他最腻歪市场乱哄哄的,直接个影响市场观瞻。“我说你们二位,甭藏着掖着!这是干什么呀?啊!”来势不善的话头这么一扬儿,二刘才瞅真主老王不高兴的模样儿。“唉-哟,是您哪王管理员!您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儿,前儿个我从赵大爷这儿,买了隻鸟儿……”二刘说着又转身儿顺手把刚才挂在棚架上的那顶鸟笼给取了下来,伸手递给老王看,“我压根儿就没弄合适啰,您瞅瞅!这鸟儿是什么玩意儿?”刘二起劲儿了,接着话茬儿忙解释说:“赵大爷愣说是隻精贵的好鸟儿,我瞅着这鸟儿怎么就这么别扭,好鸟儿个屁!敢情是他妈隻不会叫的王八鸟儿哇!”
“我说二刘!你也不瞅瞅自已个多大的个子,嘴上抹了多少粪这么臭?”老理喝斥着二刘,“王管理员您不信?那,那我他妈任倒霉!”二刘气儿不打一处来,“混浸!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有理儿慢慢说,你说话儿再带脏字儿,我罚你款!”老王也急了。“王管理员,我要是说差啰,您就罚!您罚我百儿千元的我任头!可,可您没看见我有多憋屈!让,让,让他妈姓赵的匡我?老了!”二刘干脆儿地耍横儿了。“二刘,你来这市场也不是一天半天儿啦!你也甭跟我套磁,摁着葫芦抠子儿。我是要理论个明白,甭坏了这市场的规矩。”听这话儿杈,老王也不好惹。
二刘虽说有些呆头笨脑,可今儿个自个儿横竖撞到王管理员手里,心里儿知道见好就收,就不再吱声儿了。赵德顺呢?这老头最怕让人家说短道长,比方摊前卫生三包啦,买卖公道不公道啦,接章秉法交税啦等等的这些个事儿,他从不敢怠慢,老王知道他。今儿个二刘冲他诈刺儿,倒让老王难办了。
“你们听好啰!这花鸟市场的规举,多喒都得讲。那好,请二位到办公室走一趟。”王管理员这么一说,老少俩位都不言语了。特别是这老头还真火,您想啊,这不冤大头吗?“鸟儿,是我卖的。可那正经是隻精贵的好鸟儿啊!二刘这混小子是自己个儿走背字儿,他这是存心跟我过不去!”赵德顺虽然是这么咬牙切齿的想着,可嘴上却好心柔肠地说:“二刘兄弟,今儿个就算你大爷认头了不成吗?这鸟儿呢你甭放啰!留着。大爷我再奉送一隻给你,这不结了吗?”“您摆阔儿不是?我二刘还不吃这个!”二刘的呆傻的倔劲儿又上来了。在一旁调解的老王沉不住气儿了,他狠狠地白了二刘一眼,火也勾了出来忙指责说:“二刘!你甭犯三青子。实话对你讲,这老赵头我了解,他敢曚你?这不等于是曚我吗!”
老王这话儿当然在理儿,论遵章守法,老赵头在鸟市儿是出了名儿的,要不问问栓福、李贵他们,这鸟市儿数他们摆摊儿的时间最长。可栓福今儿个没来,他的摊铺空着,李贵呢?他在不?您瞅啊!李贵不正给顾主们张罗吗!
“李贵,李贵!你过这边儿来一趟!”这老赵头正找下台阶的人儿呢。“赵哥,怎么着?有事您言语,我这会儿脱不开身儿。”李贵在自个儿的摊位上,把一顶崩新的鸟笼子正递给一位主顾,一边儿收钱一边大声儿的应答着。赵德顺知道,刚才的事儿,李贵早看在自个儿眼里儿了,他这是装不知道。可这会儿老王又改了主意,他挥动着那双在市场开惯了小票儿的手说:“老赵头、二刘,你俩儿听好,今儿个这事儿没完。我呢?还有点急事儿到区上去,你俩儿惹的事儿,你们自己个看着办,……甭惹急了我!”咳,真高!老王真滑到家了,在节骨眼儿子上,他倒撤啦!这唱的是哪门子戏啊?瞅着呗!
二刘让老王足这么一折腾也弄昏了,等老王刚走忙说:“喝!怎么着?想管又不管了!他不是讲甭摁着葫芦抠子儿,要理论个明白吗?他干吗颠鸭丫子了!这不寒碜我二刘吗?”二刘这么寻思着,瞅那走远的老王的背影儿,心里头好不是滋味儿。他把提溜的鸟笼子又挂回到赵大爷的棚架上,干脆儿钻进摊棚里儿,坐在了赵德顺摊边儿的板櫈上不走了,赵德顺气得哭笑不得。
李贵总算过来了,他认得二刘,“二刘兄弟,今儿个是怎么杈儿?窝脖子啦!”二刘坐在櫈子,曲缩一团背弓得老高,像一座小山包。二刘瞅了李贵一眼儿说:“李哥,您是公道人儿!我好不当央儿碰这倒霉的事儿。我他妈再养鸟儿,是他妈这个!”二刘又比了个鸟龟王八的手式,“唉哟,我说二刘兄弟,话儿甭说绝了不是?就你这事儿还算什么事儿!有商量儿,甭出邪碴儿。”李贵话音儿刚落,在摊儿前给鸟儿添食儿的赵德顺赵大爷接上了话茬,“李贵儿,今儿个这买卖伍的,您就瞅,真窝心!”赵德顺这会儿话里话外含含混混,他哪儿敢多说什么,要是二刘再闹腾起来不好收场。
李贵是个乖巧的主儿,铮亮的小脑袋瓜儿,像拔郎鼓儿似的摇着,“我说二刘兄弟,听我李贵一句儿知心话,甭越劝越秧,卖鸟儿的绝不屈啰咱主顾不是?你再多听你李贵一句儿,今儿这事儿就了啦,行不?你这鸟儿也甭放生啰!你不要,我要。我替换一隻好鸟儿怎样?够局气吧!”李贵这油嘴滑舌也真高明,他说得兴趣儿浓了,吐沫星子也溅了出来。“我的二刘祖宗,来来来呗!到咱摊儿上去,我给你找换一隻好鸟儿,保准错不了!”李贵挺得意,他哼着不成调儿的评戏断子,硬把二刘这老大个儿给拉走了。
赵德顺赵大爷玩了一个顺水推舟,赶紧儿把挂在自个儿棚架上那顶二刘的鸟笼子取了下来,冲着走开的李贵和二刘嚷嚷:“嘿嘿嘿!李贵,二刘的鸟笼子还在我这儿呢!”李贵不紧不慢地回转身儿来,挤眉弄眼儿的对赵德顺说:“您甭忙!我来取啰!锵锵锵……”
还不到赵德顺赵大爷一袋烟儿的工夫,一位三十来岁儿的妇女,从赵大爷摊前的人堆儿里冒了出来,她的衣着正经儿是切面铺儿卖切面的打扮。那模样劲头儿,还真难拿,一脸的不自在,像是谁欠她几百上千块钱似的,“赵大爷,您瞅见我们二刘不?”赵德顺刚刚缓过心气儿来,被这冷不丁的一问,又惊了一跳。他没瞅见过二刘他媳妇儿,瞅这气势汹汹的驾式,也猜到了八层儿。赵德顺心想:“糟啦!更不讲理儿的娘们儿又来了,了不了是找后帐来的!”忙笑呵呵打招呼说:“您来了!二刘他…,嗯?我刚才还瞅他在这儿转悠呢!”“您甭跟我说这个,人儿在哪儿呢?”这小娘们儿好像挺熟这地儿。“那,那兴许在那边儿李贵的摊上,您自个儿瞅瞅吧!”赵德顺搭讪着,只感到一股透心儿的凉气儿扑面刮来。
“二刘,二刘!你它妈的还死赖在哪儿!家里儿的事儿全扛在老娘肩上,你今儿甭吃晌和饭,就它妈在这儿啃鸟食儿得啦!”
这小娘们儿挺麻利脆儿,说着一只手猛地伸过去,硬拉扯着二刘的上衣,另一只手干脆把二刘的鸟笼给愣抓了过来,“你这是干吗呀?别,别把我刚换的鸟儿给弄飞了!”二刘碰上自个儿家的母老虎下山,没咒念啦!“换你妈的屁!弄飞了才好呢!笼子老娘给你劈了!一大早就不着家,你就在外边儿穷转悠吧!永远甭它妈回家!”这会儿还没等二刘答话儿,这小娘们儿三下五去一,噌噌噌,不单放飞了鸟儿,还真地把二刘的宝贝鸟笼给劈得五马分屍……
二刘一瞅全傻眼儿了,见了自个儿的媳妇儿尿成这样,一大上午那股子青皮溜丢的恨劲儿也没了。这不是一物降一物吗?李贵哪儿见过这场面儿?他急得直捅固垂头丧气儿的二刘:“二,二刘兄弟!她,她倒底儿是谁呀?”二刘像泄了气儿的猪尿泡,直眉瞪眼儿地冲李贵说:“唉哎!她是我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