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
老史头爱养鸟儿,甭瞅他八十来岁儿了,心气儿还挺高。这老头儿家有四、五顶鸟笼子,多少钱儿也敢花,可瘦干李却没这嗜好,他说过:“花銭儿花这个?不干!”可剃头匠老田却喜欢养鸟儿,他养了两儿好画眉。这还是老史头出面张罗,让老田破费了十几张票儿。
有一日,老田遛早儿回自个儿小铺,老史头打他门口过,让老田给拉进屋里儿。“老史头,我家这两鸟儿怎么叫不到一块儿了?”老史头回答说:“哪儿能呢!您兴许是梆梆给这两鸟儿嗓儿给闷了?”老田泡了壶挺酽的茶,一边给老史头递过去一只小茶碗儿沏上,一边说事由:“闷不了!您不是养好鸟儿的主儿吗?您甭尽把当眼子户的填乎我!”老史头寻理儿说:“您尽想叫不成,您得让这鸟儿吃好吃饱喝足啰!”老史头说着,一屁股坐在推头的椅子上,端起那碗茶水喝了两口说。
“我说,您给仔细个儿瞅瞅!”老田有些不放心了,“老田,我三天儿就让这两鸟儿叫唤起来,您信不?”老史头又喝了几口茶水,把碗底都给吸干了,喝尽了他用手抹了抹自巳个儿的嘴儿,欠起身儿来对老田说:“这两鸟儿,汪胖子从四喜子那儿掏二十大张儿都没给,您信不信问问去儿。”
这老哥俩儿正说着,汪胖子还真巧进来了,一进门没别的喘着大气儿就急赤白脸地说:“唉哟,老哥哥们,昨儿真悬!我刚出那马路口,从那边来了十多口子,全丫的是便衣儿!您就瞅,足这么一剿,人儿这跑噢!”老田和老史头这么一听,耳朶都竖直了,大气儿也没敢出。这当口老史头紧着问:“汪胖子,怎么着?昨儿个东街口的野摊儿挨剿了?”汪胖子挺像在聊眼皮子底儿刚发生的事儿:“可不是咋地!四喜子去不大会儿,立马儿就来了十好几口子,嘿哎!那它妈的剿劲儿,‘这是谁的?不撤拿走了!’啊!真它妈丫地凶!”老田是个安稳人儿,听不得这个,他琢磨着这糟心事儿又跟鸟儿有关,心里儿怪别屈。
老田忙着给汪胖子沏了碗茶,自个儿坐在里屋抽烟儿去了。老史头趁机就溜,冲着里屋招呼着,“老田,我得走啰!您那鸟儿错不了!我保管让您这两鸟儿叫唤到一块堆儿,您甭急,回头见那您啦!”
老史头走了,汪胖子觉着呆这儿也没多大趣儿,喝了碗茶水也要走,这时,田嫂从里屋赶忙出来,拉着汪胖子就问:“我说胖子,对门儿那三子这两天怎不开日本匣子啦?我寻思着这事儿挺奇巧,见天儿唱,干吗这两天儿哑巴了?”汪胖子听这话喳儿,一屁股也坐在了推头的椅子上,对田嫂说:“一会儿您这该开铺子了,我呆不长,劳您驾再沏碗儿茶我喝!要说三子这小王八蛋儿,嗯?我瞅,兴许是出远门儿啦!”
汪胖子这么一开口,把闷坐在里屋的老田给招引出来了,“胖子,三子上哪儿啦?您倒是说个明白!”老田最关心的就是对面的新时代发廊,这老剃头匠也怕有人儿跟他抢饭碗儿,可这老头就没弄明白,人家既然叫新时代,那活儿肯定是老田没法儿做的不是?可他依然忌恨门对门儿的三子。“上哪儿啦?跟他的小爱人儿坐飞机奔广州请发型师去啦!”汪胖子好像挺知情儿。“有这事?谁告诉你的?”老田还非要问个水落石出不可了,“还能有谁?四喜子告我的!这没错儿,错不了!”汪胖子说着讲着伸了个懒腰儿。
田媒是个明眼儿人,顺手从柜里儿摸出包大前门来,递给汪胖子一隻,汪胖子瞅着又喝茶又抽烟儿的挺自在便乐了,“得,谢您哪!我就说这三子心眼儿活份,奔广州请高人儿,合资什么股、股份的,是大展、展宏图啦!”
老田从来就没把三子的新时代放在眼儿里,他始终觉着自个儿见多啰,一个小青年儿能有多大能耐儿?可老田左右这么一寻思,又觉着自个儿落伍了,跟不上时尚潮流社会的趟儿了,心里儿七上八下的烦闷。
汪胖子也颠儿了,老田的推头小店又清静起来,虽说开铺子了,但不见有主顾上门儿。田嫂是位麻利女人儿,她对着镜子梳理了一下头发,便提溜着菜篮子上农贸市场买菜去了,临出门安慰老伴老田说:“您也甭气不公儿,听多啰能当饭吃?再说了三子是你亲儿子吗?管得着费那么大精神儿,甭乱心!我上街了?”老田闷声不吭,归置自个儿的推头工具。
铁汉也是老田的老主顾,这人儿是个旧知识分子,早年儿毕业于辅仁大学化学系,在一家工厂化验科干了不少年儿,退休也十几年儿了。这主儿,会说一口纯腔的美国英语,现而今也上七十奔八十的老头儿了。这人儿特怪,喜好游个泳,不分冬夏四季天天儿的得下水泡泡,浑身儿黑油油的体壮腰粗,像个大狗熊。这会儿铁汉钻进了老田的屋,像一堵城墙似的塞在了老田的小屋里儿,进门就说:“老田儿!老样儿剪寸长齐活儿。”田嫂巳从菜场买菜回来,瞅铁汉进屋知道他是个有阅历的文化人儿,田嫂忙对他说:“铁汉大哥,您先甭说您的事儿。我知道,您是个开窍儿的主儿,您说说三子的事儿靠谱不?”您瞅瞅,刚才还一个劲儿劝老田呢!自已个儿也问上了。
铁汉愣挤坐在推头椅子上,等坐稳当啰,开口便说:“这叫跨国公司,知道不?算这小子的买卖做到点子上了!”铁汉这咬文嚼字儿的一评语,把老田俩口儿给说曚了。田嫂倒底儿心眼活,一边顺手又从那柜里儿摸出那包大前门香烟,点烟儿抽,一边没好气地说:“算这小子走运!现在是世道变啦!一动换儿就是几千里,这钱儿还不就跟着来吗?”在一旁正磨刀的老田不耐烦儿了,他瞪了老伴儿一眼儿,冲着铁汉狠狠地说:“我不懂甚吗跨国不跨国!我只知道挣黑钱儿挣邪了心!这小王八蛋儿早该进局子了!”
铁汉没想到自个儿的这句儿话儿,拱起了老田的火儿,便忙找台阶下呗!他沉沉的坐在推头椅子上,嘿嘿的笑了几声儿:“得了您哪,您发哪门子火啊!还是听听我的趣儿呗!乐子大发啦!”铁汉急转直下,赶紧儿的换了话题儿。“昨儿晚上多闷哪,我一宿儿没合眼儿,热呀!这不,一大早四点来钟就到后海了,黑骨隆洞的哪有人儿啊!我到老地点儿下水,我扑通玩儿了个飞燕儿入水式,您猜怎么着?还没等我冒出水面儿,就听不远儿有女的直喊,‘有人寻短儿自杀啦!快救人儿啊!’这哪儿是哪儿啊?真它妈还真邪尽,还有比我起得更早的。我在水里折腾着,忙回喊着‘甭叫甭叫了!沒人儿自杀,我这儿游泳呢!’您瞅瞅多邪尽!”
老田一听朴哧乐了,他给铁汉围上一件白大褂儿,嘲弄铁汉说:“瞅您这份儿洋德性儿,您真淹死啰,也没人儿心疼您!”田嫂是最忌违说死呵活的,忙站起身儿来冲这老哥俩儿说:“去去去!一大清早的,你们少白乎这个!说什么不成?非说这不吉利的事儿?缺德!”铁汉知道自个儿总归左右不是,便哑了嗓儿,一声不吭让老田推起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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