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观和近看

鲁鸣

A

    周五晚上，我去林肯表演艺术中心观看英国伯明翰皇家芭蕾舞团的演出。我已好多年没看芭蕾了。这几年，我看的舞蹈都是现代舞。不是我不喜欢芭蕾，而是芭蕾是一种经典，动作已规范化，很难有创新。现代舞则贵在创新，靠别出新裁才能打动观众，但是现代舞易走极端，弄不好，不但不别具一格，反而索然无味。真正出色的现代舞也不多。7年前，观看了伦敦一家舞蹈团改版的现代舞《天鹅湖》，非常棒。因此，这次来自英国的皇家芭蕾舞，激起了我想看看它的愿望。

    我的座位是家庭包厢，是楼上倒数第二档的位置，居高临下。在高处欣赏演出的好处是可看到整个舞台的效果，包括舞台设计和舞蹈造型。帷幕一打开，我不得不承认，欧洲艺术是美国望尘莫及的。舞台设计很漂亮，远远看过去，就象一座美丽的小花园。这几年我从未间断欣赏在纽约举行的各种表演艺术，我说看到的舞台设计，出色的都来自欧洲。

   楼下的观众，则不可能看到舞台设计和舞蹈造型的多层次，因为他们只能平视或仰视舞台。他们看不到舞台上花园楼梯后面的曲径，看不到群舞里后面演员的动作和整个的舞蹈造型。这是一个遗憾。除非独舞，造型是舞蹈艺术里最能打动人的因子。一个剧场这么大，一个演员的某个动作很难产生特别引人注目的视觉效应。然而，当众多演员同时手舞足蹈，他们组合的涌动的图案却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动感印象。我说的舞蹈造型，是指这种涌动的图案，而不是舞蹈结束时不动的亮相。所以，坐在剧院楼上看戏，有其独特好处。

    不过，由于离演员太远，我有时感到自己进不了戏，只是在远观另一个世界。看不清演员喜怒哀乐的表情以及由此给观众的感染，我有点无动于衷。中场休息完毕，我就到楼下第6排空位上继续欣赏表演，很容易被演员抓住了心。这下，我不但看清了演员面目表情，而且品味到他(她)们的服装。这些舞蹈演员的身材是没说的了，其服装也绚丽多彩。然而，由於太近，服装容易抢走观众的视觉，影响舞蹈造型的效果，过于眼花缭乱。舞蹈不同于其他表演艺术，演员的服装要根据舞蹈造型来决定，不能太花，种类和色彩最好不要超过两种。这样，舞蹈造型因服装色彩统一而能产生明显效果。

    所以，欣赏舞蹈甚至其他表演艺术的最佳座位是楼上第一排。最好的剧院应是楼式小剧院，而不是豪华的大剧院。好在舞蹈演出一般很难满座，我通常都是先在楼上观赏上半场，到楼下前座看下半场，远观和近看，面面俱到。

B

     人生如戏。现实也是如此，既不能总对生活远观，也不能老是近看生活。否则，前者很可能使我失去对生活的热恋，后者很可能使我对生活的真实面目感到厌倦。这让我联想到为什么贵妇人都愿意坐在楼上后排看戏。因为她不希望引起观众的注意，同时她又可看到整个剧场的场景，包括观众对戏的反响。她还可放肆地用望远镜多看美男或情人两眼，要不然有失她的身份。

    远观，的确是欣赏生活这个大舞台的佳径。由于远观，我们比较冷静，不易被生活中煽情和恼怒的事影响我们的思绪。我们这些定居海外的华人，对国内的心态就是一种远观，这种远观很容易使我们用中国和定居地来作比较，不太容易被国内如火如荼的某一现象弄得发烧。因为远观，中国这块我们成长的出生地变成了一台戏，我们既爱看它，又和它有距离。

    但是，正象看戏坐前排的心绪容易进戏一样，人需要近看生活，方能体验其一二。对自己生活圈之外的东西，永远道听途说，毕竟是两码事，不妨有时也进戏一下，生命因此而五颜六色。很多人要到国外待一段时间，不仅仅是为了留学或工作，更重要的是对国外生活有近看的机会。以这点而论，只要可能，人都应到国外生活一段时间，那怕半年也好。旅游观光，是没法真正近看生活的。

    我发现，很多美国人之所以浮浅是因为他们完全不知道国外是怎么一回事，虽然他们到海外去度过假；同时我认识的在国外生活过的美国人，大都有胸怀世界的眼光，有远见，能宽容人，易交往。

     那天晚上英国伯明翰皇家芭蕾舞团的表演，不算是我看过的舞蹈中最好的。虽然，他们的舞台设计和服装都是一流的，但节目的舞蹈语汇和造型的新意还不够，这和芭蕾本身太规范有关。如果我创办舞蹈团，我一定把芭蕾和现代舞结合起来，既要芭蕾的古典美又要现代舞的无拘无束的创新，一定要考虑远观和近看的效果，演出要在百老汇那样的楼式小剧院而不是林肯中心的大剧院。

     演出结束后，坐在开往郊外回家的列车上，曼哈顿渐渐远了，我对自己说：但愿我对生活的远观和近看，都能令我满意。

                                                                         (2004年7月11日纽约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