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庄纪事（253）

——茶喝后来酽

 

钟源

 

 

    茶喝后来酽，网上有两种解释。读后觉得，都不够贴切。

    有一种说法，认为“茶喝后来酽”，在说喝茶喝得“年岁久了”，会越喝越浓，最后才知道什么叫“釅”。一句“茶喝后来酽”，竟能喝出“年岁久了”的茶瘾，不可思议。如若真有此等含义，为什么不说“茶喝十年釅”“茶喝百年釅”，偏说“茶喝后来酽”？

    第二种说法，说“茶喝后来酽”是指“茶要慢慢品，才能感觉到茶味醇厚”。多慢才算慢，喝多少才够慢？如一口一口咂滋味多少口才到“后来”，如一碗一碗喝下去中间就不续水？一续水还哪儿来的“后来釅”？

    从小就听乡亲们说“茶喝后来酽”。老母亲也常说。可万庄人的日子，大多不富裕。对当年的万庄人家来说，茶叶当属奢侈品。即使买，也买不起贵的，买了还舍不得喝，一般只用来待客。

    照网上说的喝法，万庄人既没钱上瘾，更没机会体验越喝越釅。何况万庄人，咕嘟咕嘟喝凉水喝惯了，也没一口口、一碗碗咂滋味的雅兴。茶可待客、茶与水都解渴、这才是万庄人对茶的理解。

    如此说来，生活在乡间村舍里的庄户人，怎么也会说出“茶喝后来酽”这样的雅语文话呢？

    其实很简单。“茶喝后来酽”，既不是品茗心得，也不是喝家瘾语，更不是茶道之说。这句话，只不过是非常显而易见的喝茶常识。

    早年间，万庄人的确不常喝茶，更喝不起好茶。可乡间枣儿多。当年的万庄人，几乎家家喝枣儿茶。把枣儿放在炉台上烤糊，掰开去核，放进茶壶用开水一沏，就出来一壶枣茶。枣茶不但味浓色重，还补血养人。连中医都说，到了冬天，几颗醉枣儿，一杯热茶，驱寒而补。

    枣茶就“茶喝后来酽”。沏了一会儿的，要比刚沏的釅，且越泡越釅。那么，万庄人说的“茶喝后来酽”，是不是就只指枣茶呢？那就小看万庄人了，万庄人喝过茶，也拿茶待客。

    或许，万庄人的枣茶喝多了，才发现茶叶也越泡越釅。或许，正因为万庄人没钱多买茶，才发现茶叶多泡会儿，少放也能釅。或许，买不起茶，才多泡会儿再斟，还不斟满，随喝随斟，既显着热情，又能使茶变釅，还符合中国人“酒满茶半”的待客之风。就这样，万庄人乃至整个民间，才有了“茶喝后来酽”。

    毫无疑问，“茶喝后来酽”属于民谚。民谚，便来自最直观的生活体验，没那么多的隐含寓意。

    本人读的古文古诗不算少，没见哪位古代名人在自己的诗文中，蹦出过“茶喝后来酽”。乾隆爷倒是说过：“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茶”，说明乾隆茶瘾大。苏轼说过“从来佳茗似佳人”，赞叹的是茶美。唐代高僧仰山写过“酽茶三两碗，意在镢头边”，既表明喝釅茶是僧家习俗，又告诫不要因茶误戒。陆游则更直接，“釅釅茶难眠”，说睡前茶喝多了，睡不着觉。 

    那么，“茶喝后来酽”的民谚，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呢？

    有人说“茶要慢慢品，事要慢慢做”，也有的说“好事不怕晚，茶喝后来酽”，都把釅茶当成了“循序渐进”或“好事多磨”。本人以为，非要这么用，未尝不可。但都不是这句是民谚的本意。

    “釅”，意在浓，如釅酒，就是度数高的酒。釅茶，就是多放茶叶沏出的浓茶。“茶喝后来酽”，说的却不是茶的浓淡，而是茶叶越泡颜色越深。

    这么一来，“茶喝后来酽”的真正寓意，就不难理解了。茶喝后来酽的民谚本意，应该是：琢磨越久理解越透。

    譬如，李四和张三两家，地挨地，都种瓜，可李四的瓜总没张三的甜。李四不解，问张三：“这事儿可真怪了去啦！地是地挨地，瓜是一种瓜，怎么你的就比我的甜？” 

    张三一笑，说：“现在眼馋了，早干嘛去了？别忘喽，你是看我的瓜甜、卖得快、价码儿还高，才开始种的。满打满算，你才种了两茬。可我光换茬就换三回了！里外里，两块地倒换着，我都种了六年啦！这就叫，茶喝后来酽。”

    李四还是想不明白：“不就是早种了几年嘛，也没比你少了哪道活儿呀？” 

    张三翻了他一眼：“是没少。可工夫差远了。我黑天白日长在地里。你呢？《刘老根儿》差一集都不行。这就叫，茶不泡不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