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永恒:我们的急需建立的世界观
(2009-04-21 21:4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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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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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伦特看来, “公共”是指与我们的“私人地盘”相对的“世界本身”。在阿伦特的术语系统中,“世界”(world)并不是“大自然”(nature)或“地球”(earth)的意思(虽然也离不开它们),不是“人的活动的有限空间和有机生命的一般条件”。世界“既与在共同栖居于人造世界上的人们之间进行着的事情(阿伦特常常称为‘人类事务’)相联系,又与人工制品、即人手制作的东西相联系。”
也就是说,世界的基本定义就是人共同活动的场所,这里,必须有人类活动和公共场所(主要由人工制品构成)这两个要素。“共同生活在世界上,这从根本上意味着,事物的世界处于共同拥有这个世界的人之间。”世界的功能是既聚集人,又不消除其个体性、独立性。就像一张桌子,既把人们联系起来,又把人们区别开来。公共世界是一个让人聚集在一起的地方,但又不是让人变得无差别的地方。阿伦特认为:大众社会之所以让人难以忍受,就是因为它没有既将人分开,又将人联系起来的力量。大众社会中的人就像没有桌子而直接拥挤在一起既相互接近,没有距离,乃至贴身而立,又十分遥远,形同路人(不妨想想从地铁口涌出来的黑压压人群),大众社会是没有个性、没有区别的人的聚合。这是一个十分深刻的观点。
2、
“世界性”意义上的公共性也不同于基督教的那种“人类之爱”。阿伦特认为,基督教的“人类之爱”虽有普遍性,但不具有世界性/世俗性(worldliness)。但是,在中世纪,出现了把“公共领域”等同于“宗教领域”,“世俗领域”等同于“私人领域”的现象,它没有像政教分离的现代社会那样严格遵守两个领域的界限,而是把世俗领域完全私人化了,从而实质上是使得公共领域——公共领域不是私人领域,但是却不能离开世界——彻底消失,因为公共领域本来就是、也只能是世俗世界的公共领域。
无世界性或对于这个世界的逃遁,是宗教的基本特点,它是建立在末世悲观主义上的,它认为“世界不会持久地存在下去”。
3、
当然,“末世论”所导致的不一定就只是宗教禁欲主义,也可能是世俗享乐主义(比如中国古代的杨朱)——既然这个世俗世界时短暂的、虚无的,来世的永恒又是虚妄的,那么,唯一的出路就是纵欲——在短暂的尘世把这短暂的生命尽情挥霍享受!所以,阿伦特才说:“基督教对世俗事物的戒绝肯定不是我们能够从这个信念(末世悲观主义——译者)得出的唯一结论,相反,它完全可能加强对于世俗事物的享受和消费”。享乐主义的特点是根本不管这个世界的明天,不相信这个世界的永恒性,因此不必珍惜它;但是又没有出世的情怀,对所谓的“来世”同样抱持怀疑、不相信的态度,因此它的唯一的出路就是为了此时此刻的享乐而不惜糟蹋和摧毁世界。享乐主义是最最可怕的一种价值选择和生活方式,是虚无主义的极致。
4、
和宗教的末世主义和世俗的享乐主义都不同,阿伦特最欣赏、一生为止捍卫和实践的是“尘世不死”观,“尘世不死”(earthly imomortality)不同于宗教禁欲主义,宗教虽然设定了不死和永恒,但却否弃世界(它的永恒是“超验永恒”),认为不死和永恒的只在来世,是天国特有的,尘世没有永恒,这使得它只关注个人的灵魂超度,却不在乎公共世界是否败坏,更不会积极地去呵护尘世,它认为公共世界作为世俗世界不可能是永恒的,在根本上是虚无。尘世永恒认为世俗世界可以使永恒的,人可以通过现身公共事务而获得不死;同时,“尘世永恒”也不同于享乐主义。享乐主义虽然肯定世俗世界,不相信来世永恒,但却没有“不死”观念,既不相信不死的上帝,也不相信尘世的不死,因此它并不关心世界的持久性、存续性。它认为人唯一能够把握的就是身体,身体虽然短暂,但是却是唯一真实的。它们对于政治,对于世界,对于公共领域是致命的否定、腐蚀力量。如果说宗教出世思想的消极性只是在于它的冷漠,在于它不去积极地维护尘世;那么,纵欲主义就不仅不维护尘世的持久性,而且促使其尽早毁灭。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阿伦特说,在享乐主义看来,“任何政治,严格说来,任何共同世界和公共领域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5、
这个“世界”把我们的现在与过去、与未来联系在一起,世界的永恒是因为它比我的生命持久,如果世界只是“我”的,那么,“我”死之后“世界”就不存在了。希腊人建立城邦的目的是:一个人固然要死,但是城邦(世界)留下来了。城邦为人们提供了抵制“个人生命无益性的保证。”世界性和永恒性的统一正是人们建立公共领域(城邦)的目的:“世界若包含一个公共空间,它就不能是为了某一代人而建立起来的,也不能只是为了活着的人设计出来,它必须超越凡人的生命大限。”[5]既相信永恒又执著于尘世,这是公共政治和宗教的根本区别,也是它和一切世俗享乐主义的根本区别。不执着尘世根本就不可能有政治,但不执着永恒则导致犬儒的政治。遗憾的是,中国目前的政治就是犬儒的政治。基督教所理解的“共同利益”是人们共同关注“灵魂拯救”“彼岸世界”,否定这个世界的现实性,但是在公共领域的事业、或者在政治的视野中,“共同的世界乃是我们出生的时候进入、死亡的时候离开的世界。它超越了我们的生命大限,而进入过去和未来;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它就已经在那里了,在我们的短暂逗留之后,它仍将继续存在。它不仅是我们与跟我们生活在一起的人共有的世界,而且也是我们与我们的先辈和后代共有的世界。一代一代的人来去匆匆,而这个共同的世界则长存不没,不过,它是在具备了公共性之后,才能够如此。正是公共领域的公共性才能够吸纳人们想从时间的自然废墟中拯救出来的任何东西,并使之历经数百年而依然光辉照人。”这样才能消灭人的虚无感而又不遁入宗教,也不堕入享乐主义。
阿伦特把对于永恒的信念看做是公共领域存在的重要标志,认为:“在现代,公共领域丧失的最明确证据莫过于人们几乎彻底丧失了对永生的本真关怀,与此同时,对永恒的形而上关怀也已经彻底丧失了,而且前一种丧失在一定程度上被后一种丧失掩盖了。”也就是说,人们只注意到宗教意义上的永恒信念(“对永恒的形而上关怀”)的丧失,而忽视了世俗意义上的永生信念的丧失(“丧失了对永生的本真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