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接待完五十岁以上离婚女当事人，都会站在我们事务所巨大的落地窗前惶恐地往下看一会儿，五十岁离婚，在我看来就象站在二十层高楼上，往下是不堪回首，往上是无路可走。当事人的绝望情绪常常深切地传染给我，以致于必须跑出去买双极艳丽的鞋子，或者包包以平复一下内心的澎湃。

    前几天一个名字是叠音诸如美美，宝宝这样的当事人找到我，她整个人身上都写着不甘心，所以虽然她五十岁刚出头，但看起来七十岁都有。她坐下来开始叙述她委屈的一生：端茶倒水到床前，饭都是盛好了温度刚好不热不冷才请他到饭桌前来用餐，这样一辈子。。。。。。

    我说：这是你愿意的，你如果不这么干，人家更早不要你。你们的婚姻关系里，你就是拗不过他，给他当保姆这三十年完全是你害怕他离开你而做的唯一能做的选择呀，你维护住这个家庭你当时就认为必须这么做，所以没什么好后悔的。

    她个性软弱，当我这么强势地以这种强悍的言词开场，自然让她只能点头。没有让她无休止地讲这些怨妇的可怜故事，因为这种故事会让我们在场所有上了年纪的女人在她的绝望情绪里沉没。

    我说，我告诉你一件真实的事情吧。我小时候有个邻居，丈夫长得象乔冠华，花白的头发永远梳得一丝不乱，烟灰色的的确良衬衫永远领子干净挺刮，深灰色的西裤永远两条裤线平行笔直得似用尺子划出来的，他高大、挺拔，见到他，我小时的感觉就是一棵松树。现在回忆起来，他象是从中南海出来的高级首长，而且是一位玉树临风优雅的首长。他的太太，则永远是头发凌乱，面部表情木纳，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我印象里的她，姿色平平，甚至都不大有女人味道，走路永远是慌慌张张，手里不是挽个菜篮子，就是端着什么东西，上衣也不记得是什么颜色，总之是吊吊起的短半截似的。他们有两个儿子，小时候调皮捣蛋闯下的祸，也是妈妈出面，他们家就是里里外外全是女主人在操持着。后来他们家里来了一位侄女，是女主人自己的哥哥的女儿，因为考上了杭州的护校，所以星期天就住在他们家。后来她的侄女爱上了自己的姑父。

   我不知道侄女跟姑父搞上的这些年，侄女、姑妈、姑父是怎么过来的，我从来没有听说他们哭过闹过，他们的故事无声无息。因为侄女搬走，我们院子里的人才都听说他们二人出事了，我只见着这位姑妈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难看和憔翠，走路的样子更是失魂落魄。

   侄女的年龄比我大五岁，我后来生孩子的时候在妇保医院又看到了这位侄女护士，听别的护士跟我八卦说她一直单身。这样我推算侄女上护校十六岁左右爱上姑父，十五年三十岁仍然单身着。

   后来我妈妈跟我说，这对夫妻退休后离婚了，离婚时姑父六十岁，侄女已经三十多岁快四十，他们结婚了。我跟妈妈说：天哪天哪，那这位姑妈还怎么活啊？看着自己的侄女在自己眼皮底下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她不是晚年都要生活在诅咒和怨恨中了吗？

   再后来，我妈妈说，那位阿姨离婚后变漂亮了，在老年大学成了活跃份子。我说可是她落单啦，再漂亮再活跃也是辛酸，再说了我也不大相信我妈的审美能力，我也无法想象那张木纳的脸走路失魂落魄的女人能好看到哪里去。

   再后来，我妈妈总是跟我说，那个阿姨活得逆生长了，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漂亮了。我妈这个人不大爱打扮，对美这种事情天生神经粗大，说起这位阿姨那是一脸夸奖溢美之词。我说真想不到啊，老女人被这么凄惨地甩掉，竟然还能活着，我都以为她气绝身亡了呢。

   最后，我妈妈告诉我，她终于找到了一位年龄相仿的老干部，她竟然又结婚了！当听到她又结婚的消息，我才真是百感交集，都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结婚才是硬道理啊！我妈再说她年轻漂亮逆生长，她毕竟七十多岁了，能逆到什么程度啊，刘晓庆六十多岁吧越逆越恶心人，七十岁女人发酵了三十年的豆腐渣啊。但是有一点，懂的人会明白，她能在饱受这么重大的人生创伤后——有关爱、背叛、幸福、信任被前半生的奇遇搞得乱七八糟后，以她平平的姿色，人到晚年，在七十多岁后能重燃爱情的火焰，敢再次把自己的心交出来那真是令人肃然起敬。我去妈妈那里看了她们老年大学跳舞演出的录相，上面的她我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整个一玉婆临风，那不是刻意地化妆整形悲愤挽回自己的不堪岁月容颜，她脸上、整个精神状态写着豁达和洞察人世。所以我立即明白了那位与她结婚的老人，为什么会爱一位七十多岁老女人，她值得！祝福她！那一年她七十一岁。

   我那位满身写着不甘心的当事人，听完这个故事，走的时候挺起了自己的背，她决定再不跟法官纠缠不清了，第二天立即签离婚调解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