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宓日记,早在十年前就有朋友推荐我看,还真的认真去三联书店找出来,但没有看到第十页就放弃了。每天他就记点“阴。晨,略读《纳氏英文文法》,午,与甘肃写信一封”。诸如这样的流水帐,至于信的内容是啥,是不是情信,都找不见。所以不耐烦看了。在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吴宓是谁,在中国的文学史上他又是什么角色。最近在追寻吴宓情史的过程中非常偶然的我就这样先读了郁达夫先生的前妻王映霞写的自传。这是一个非常阴郁的爱情故事,真是两个前世的冤家。明明地球人都知道了他们两个的爱情故事轰轰烈烈,但从王映霞的字里行间都是不大找得到爱的气息了的,而郁达夫一开始的笔记里时而爱得要死,时而又痛骂王女士,这是令我看得晕头转向并且非常的心痛。当然我实际上应该把郁达夫写给王映霞的信看完的,再来发表看法才会更全面些。
王映霞的文字非常流畅(后搞清楚了不是她执笔),但一般自传总是利己的,从自己的角度看到的事物与旁人的角度多会有些出入。不过在我仔细看完之后,发现她并没有再特别为自己过多地粉饰和辩解。许多史实已经因当事人的详细记载和见证人的纷纷表态被固定得比较完整了。
吴宓的神经兮兮,跟郁达夫一比,则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别了。郁达夫齐集了诗人的敏感、阴郁、自卑、神经质、多疑等诗人普遍必具的气质并发挥到极致外,还多了一个要命的坦诚气质,什么事情都愿意公诸于报端,自愿在公众面前行为艺术自己的爱情、家庭和婚姻,自我的剖析、自我表白,不诲言于自己的隐私,也不为王映霞的脸面考虑。他这种行为艺术很多人认为是一种精神暴露癖,着实把王映霞折腾得死去活来,但我个人的观点是,郁达夫可能比较自卑,在婚姻生活当中其实是比较低能的,他需要用这种轰轰烈烈的假象来稳固两个人的感情,年轻的时候用这种狂热的爱的表白和暴露于世人,极大地满足了王映霞那颗年轻的虚荣心,当婚姻生活中出现问题郁无计可施时,就故技重演,妄图通过这种轰轰烈烈来擦去或者消灭两个人的裂痕,一切矛盾归诸于轰轰烈烈中,这是他认为最简单有效的一种处理方法。
当然王映霞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疑心、任性、折腾起来与郁达夫不相上下,王映霞是不会在自传里自暴自己的神经的,只说自己娇和骄。不是一家人是进不了一家门的。诗人的成就有多高,他就有多神经。诗人的才气与他的神经兮兮往往成正比例发展的。所以王映霞在传记里才会无奈地说:诗人如果住在历史上,他是个仙子,诗人如果住在你家的楼上,他就是个疯子。
王映霞在写与郁达夫的初相识时基本是一脸无辜状,完全无知、幼稚、被动、一拒再拒等等等等。中国妇女,别说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就是现在,这种拧巴妇女同志也比比皆是,比如我老人家。
我当然毫不怀疑地相信这是她一部分的真实的心理感受。她大哭一场,跑回了杭州娘家,一躲再躲都是真实的。但也更明白,以她当时初入社会从无感情经历的可怜的那点心理防线和免疫力,面对一个颇有知名度的作家、青年才俊诗人的热烈追求,其文字对她的杀伤力,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直接秒杀了。
他俩的十年婚姻,最初的二年婚姻活动,主要是弄点好小菜下酒吃吃和月下散步。最初小王是不会做菜的,面对家务的狼狈尴尬,小郁还是很会疼老婆的,认为要学会做菜得先会吃,于是那点稿费版税都拿出来一间一间小饭店吃过来,终于小王的勺掌得非常不错啦,请个客操办个家庭宴席完全不在话下了。然后就是去极司斐尔路(现万航渡路)和愚园路上散步,过了愚园路上的中山公园后门出曹家渡,或者呢就是去霞飞路(即淮海中路)的洋槐或洋梧桐下散步,行不多时,就见到了徐家汇的天主教堂的双尖顶,或者再走下去,就是龙华寺的龙华塔,一花一草,一事一物,郁达夫都要跟小王叨叨个没完没了。
婚姻的第二个阶段,就是生孩子,同进同出,郁达夫去哪,就带上小王去哪,所以鲁迅先生的日记里是经常可以看到王映霞的名字的。说起同进同出,小王童年的时候就被外公带着到处走,有次外公想不带她,她气极了,耍赖想出了一句骂外公的话:你个老秀才。家人听了大笑,外公最后还是只好带了小王。所以小王是很喜欢也很享受这种同进同出的感觉。而最初小郁总想要见着小王,还写了长篇大论论证为什么要见小王,那逻辑、那推理、那情之切切,都是很让小王窝心的。
但终于为了同进同出二人出现了争执。男女的性心理真是奇怪地不一样,最初总是男的追着喊着要求在一起,可一旦天天能在一起,目的达到了,男性的心理上却开始摆脱天天粘一起,而女性心理却对粘在一起更持之以恒一点,这是个非常奇怪的现象。
郁达夫先是单独回老家见前妻,还小住了几天。虽然写下了啥情多累美人的名句,但这事还是成了两个人交恶的源由,没事小王就要拿出来咕鲁几句。郁达夫实际上并没有跟自己的第一任妻子离婚,这让大户人家的上等小姐王映霞相当耿耿于怀,王也算当年的新女性,但于名份,无论哪朝哪代,新女旧女,一律是耿耿的,不仅要妻的名份,还要爱的名份,有志气的女人,无缘跟所爱的人第一个碰到,那也是要做你心中的永远的NO。1。所以每次郁达夫气极,就一定要用堂下妾之类的话去羞辱王映霞。
再之后王映霞渐渐地不再被带着同行了,甚至为了能否同行这样的小事两个人要吵一夜,不睡觉,小王拿出小时候骂外公老秀才的架势还是没有得逞,毕竟外公和老公是有区别的。然后就算走了,小王还是不甘心,又电报互拍,一个说要去,立即去,一个说不行,不能来,不能立即来。要知道当时的电报费是很贵的!终于在电报局里互相掐架后郁达夫得逞,王不去了,郁竟然高兴得喝了好几杯老酒以示庆贺!
我看了半天,研究成果就是小王也是童年经历的受害者,因为小时候总能跟着外公到处跑,在外面跑的时候总有好吃好玩好看,所以她已经习惯性要跟着跑了,而郁达夫毕竟不是她外公,他们的感情出现裂痕的主导心理因素并非外遇第三者那么复杂,简而化之就是郁达夫不肯象外公一样一如既往始终总带着她让她跟着跑。童年的心理形成往往会影响人的一生。
诗人的神经,表现为时不时眉头一皱头一晃就开始发作,没事就要玩下失踪。失踪十天半月之后又没事人一样回来。或者就是连小王跟女朋友交往过蜜都要神经而出走。终于小王忍无可忍,针锋相对地开始报复。夫妻之间,曾经这样恩爱的的人,在他们婚姻的后期,多次出现报复二字,看了不寒而栗,不过我理解小王,都只因太年轻气盛,不懂得珍惜和包容。
再之后就没有刹车了,动不动就去报纸上发个声明啥的,搞得满城风雨、鸡飞狗跳。因为都是公开的,所以全世界人民都可以对他们的婚姻关系评上几句。
和徐悲鸿家非常相似的是,郁达夫家也是买了房子,花了巨资造了风雨茅庐后,两个的婚姻纷崩离析。去新加坡,明显郁还是想挽回两个人的婚姻的,但最终还是失败,签了离婚协议后,郁扣了一段时间小王的护照,最终只能放行。小王也是个倔,上了回国的船,身上一分钱没有。小王在自传里说是郁的报社的同仁好心送了二百块钱给她到船上,实际上这不是郁达夫让送的还会真有谁会知道她当时身无分文?都八十岁的时候写自传,还断不肯承认是郁记挂着她。
家务事确实很难断清。郁达夫不管怎么神经,但我发现基本上郁都是一直让着王映霞的,虽然郁达夫发起神经来总有惊世之举,可是一旦王映霞发了飚,那郁是立即地没有了声音。要分析两个人的分手原因,坊间已经有许多结论,诸如王映霞与许某,王映霞与戴笠,再如郁的神经和暴露等等。我跟大家看法也基本一样,但我还认为他们婚姻失败的直接的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因为王映霞是初恋。郁是个有经历的人,所以跟王在婚姻存续期间,这样一个情种文豪,基本是心定的,没有什么其他女人的绯闻,仅这一点就足可说明郁对王映霞的感情。而正是因为郁对王的深情,把王夸张地描写成绝世美女(害我在找图片贴上来的时候还认错),导致王映霞在社会上名气太大,仰摹的人太多,王自然就比别的旧式女人有了更多的机会,而她此生在那时仅仅就对郁一个男人有感性认识,无从比较,也就不能懂得郁的情深,且更不会珍惜。
在她走到人生的最后时刻,她似乎才有所体悟,在重返新加坡的笔记中写到诸如对郁达夫现在只剩下深深的怀念等字句。我想这是她非常含蓄的一种表达。如果说最初是因为郁达夫的狂热的爱而让她被动陷入爱情,那么当她有了经历,有了比较,垂垂老矣的时候,无论她的后夫给了她怎么样的温暖照顾安定满足的生活,她也该知道什么才是爱和被爱。她在自传里最后写到,别人都说郁至死还在爱着她。
郁达夫是否至死还爱着她倒并不一定的,可能更多的是绝望、当然也有牵挂——他一直知道并掌握王映霞的行踪,但更多的还是心如死灰吧?他与王的这段感情确实让他受了比较大的刺激,他在王映霞结婚后的一年也结婚,并且也有情人,但无论怎样我以为,他却是因为这段失败的婚姻而不愿意再回国,就象王映霞之后再不肯回风雨茅庐而把他们曾经同舟共济的房子给卖了是一样的,睹物思人,伤伤伤。(等这一厢忙完了,我要去寻访风雨茅庐的旧址,竟然就在杭州老浙大附近,偶小时候读书的地方,难怪我记得一个同桌的同学神秘兮兮跟我说她家住在郁达夫的故居里,那是我第一次听到郁达夫的名字,可见本人多么没有文化)
结果郁达夫这样一个文人作家诗人,竟然结局是被日本宪兵给杀了,硬梆梆成就了个为国捐躯的烈士。
以上的事情发生在一九四O年以前,受了巨大创伤的郁达夫实际上是因此而丢了性命。而受了如此巨大创伤的王映霞,二年后,一九四二年,王映霞再婚。再婚后婚姻美满幸福的王映霞在自传里却再也不肯提爱情二字。
所以最后,该有的结论研究郁达夫的学者文人们都给过了、下过了,都非常高明非常精癖非常的有学问,我嘛,最后仅仅就注意了下年份,得出了这样的一个很不争气的结论:
感情上的重创一般应该或者大约需要两年的时间康复。 
PS:2010年4月13日,寻访了郁达夫的风雨茅庐,位于大学路场官弄,故居并不对外开放,而是被好几个政府机构占领,我只拍到了一块牌子,和房子的屋顶。回来的路上,我在想,郁达夫既不是地主也不是资本家,他有好几个儿子,为什么他们的房子莫明其妙被政府占领了?噢对了,这房子是被王映霞给卖掉的,我想这事儿不止我替她婉惜,估计她早已经把肠子悔青了。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