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

　　第二天上午。万里无云。东方。一轮金红的太阳。

　　滔滔长江满载着一江秋水，默默无声地向东流去，以静默的动显示着沉雄的威严。只有岸旁的礁石顽强阻止着水流，不时激起一串串浪花。几只翠绿色的小鸟被浪花惊着，蓦地飞起，向上，向上，一直摩着岸边峭壁的顶端。

　　峭壁上的高埠。一座石垒的小城。面江的城门象只张开巨口的怪兽，门楣上两个朱红色的大字：“丹阳”。

　　一队战士从门洞走过。杂色的服装大都破烂不堪，肩上的长戟却规格整齐，在阳光下闪着青光。整齐的步伐，雄壮的军歌。

　　　　谁说没有服装？

　　　　我们共衣同裳。

　　　　磨利长戟，

　　　　为王业效力疆场。

　　一队队战士走在街上。肩上的铜戈规格整齐，在阳光下闪着青光。整齐的步伐，雄壮的军歌。

　　　　谁说没有饩粮？

　　　　我们共食同尝。

　　　　扎紧铜戈，

　　　　为王业效力疆场。

　　一队队战士从四面八方走进宫门前的广场。矛、戟、戈、钺在阳光下闪着青光。整齐的步伐，雄壮的军歌。

　　　　谁说没有蓬帐？

　　　　我们共暖同凉。

　　　　修整斧钺，

　　　　为王业效力疆场。

　　钟声、鼓声，汇成庄严的节奏。广场前的高台上，色彩斑烂的仪仗显得威风十足。楚文王熊赀昂立在高台中央，皮弁白袍，右手拄着一柄镏金的大斧，乌黑的须髯衬着苍白的脸。

　　“勇敢的将士们，我的孩子们：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们的心情沉痛，悼念着我们国家伟大的父亲，英武绝伦的先王。在五十多年的统治中，他以崇高无疵的德行感动了上苍，为我们带来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他以超人的毅力抵御住恶鬼邪魔的诱惑，战胜了洪水烈火的灾难，使我们安居乐业，永享太平。是他，凭着盖世无双的勇气和果敢，为我们进行了上百次征讨杀伐，把我们这个方圆不过百里的小邦变为雄踞江汉的霸主。我们谁也不会忘记，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息，还奔波在烟尘滚滚的军旅之中。”

　　他的眼眶里闪动着激动的泪花。

　　“他的功业，能让往古的贤王感到惭愧；他的节操，会使近世的圣人觉得羞赧。他的英名将如星辰日月，千年永照；将如荡荡江水，万世不竭。”

　　城北，武王的陵墓。巨大的封土堆上，松柏葱茏。封土堆前，造型朴拙的翁仲、石兽精神抖擞。

　　“先王的灵魂已经升上了天国，与列祖列宗共享永世之福。他所未竟的事业要靠我们继续完成。再过几天，我们又将出征，又将用仇敌的鲜血祭奠我们的先人。我们必定胜利，因为，我可以骄傲地告诉大家，上帝是站在我们一边的！”

　　他从身旁侍从双手捧着的托盘里拿起一枚晶莹的美玉，高高举起。

　　谁也没有注意，在土台的一侧，卞和一直坐在那里。此时，他霍地站立起来，站得那么高，那么笔直。两只充血的眼睛死盯着那枚宝玉，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在脸上，紧张地跳动着。风卷起他的长袍下摆，在地面和长袍之间，一片空虚。

　　“这就是毋庸置疑的证据。上天在我们出征之前，把这稀世的瑰宝赐给我们，让它的吉祥普照我们的国家。勇士们，在上帝的庇佑之下，我们将无往而不胜！”

　　真是稀世之宝！那么细润，象是匀匀地涂过一层油脂，在阳光下也不耀眼闪亮。那么洁净，通体莹白，没有一丝瑕疵，只在接近中心的部位，揉着一抹娇红。

　　战士们亢奋了，用手里的兵器有节奏地互相碰击着。

　　周围屋顶上，看热闹的百姓发出一片吹呼声，伸长脖子向台上望。

　　“当然，我们还应该感谢那位珍藏、奉献瑰宝的贞士仁人。数十年来，他含辛茹苦、被耻蒙冤，却始终不渝其志。为了昌盛国运，他不阿不曲，不避斧钺，屡次献宝。这就是最伟大的仁，这就是最崇高的贞。这种精神，正是我们民族的精神。有了这种精神，我们的民族就能战胜一切强敌。为了让子孙万代永远记住他的名字，永远保持这种伟大的精神，我宣布，将这块宝玉命名为‘和氏之璧’。”

　　台下，卞和仍然直立着，浑浊的老眼里淌出两滴胶水一般粘稠的泪，每滴泪珠里映出一颗金灿灿的小太阳。他长长地叹口气，神经松驰下来，口中喃喃念着：

　　“我的玉，我的玉。”

　　笔直的身体颓然委地。

　　一阵风吹来，卷起那件破烂的长袍。

　　长袍在空中，拧着麻花，扭曲着，卷屈着，又忽喇一下展开，鼓着蓬帆，随风飞向了遥远的地方。

　　没人注意随风飘逝的长袍。整个广场处在最炽烈的气氛中。士兵们欢呼着：

　　“圣主英明！圣主英明！”

　　百姓们欢呼着：

　　“圣主英明！圣主英明！”

　　一张张黧黑的面孔涨得通红。

　　“勇士们，天命归于我，人心归于我。我小子熊赀，绝不辜负天命人心，将率领你们拔城陷阵，扫平诸侯。天下的金珠宝货、美女良驹都将是你们的！举起你们的武器吧，对着神明宣誓：我们的国家一定要雄踞于诸侯之林！”广场上骤然出现了一片戈、矛、戟、钺的森林，一片青光熠熠的兵器之海。

　　衣衫褴褛的战士们振臂高呼：

　　“誓死血战，张我大楚！”

　　“誓死血战，张我大楚！”

　　城北。武王陵墓。

　　翁仲、石兽不那么精神抖擞。封土堆上的松柏也显得凋敝了。

　　一只灰白色的老鸦立在枝头，张大嘴巴在叫。

　　“呵－－呵－－”

　　被人胳肢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