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传佛教在欧洲，以德国欧洲应用佛学院为例（越南大乘）

 

这次贤清法师对整个参访的行程安排，其实是有一个潜在的视角的，那就是“汉传佛教在欧洲”。前面谈到日本禅宗传承的荷兰禅川寺，下面以一行禅师的“欧洲应用佛学院（EIAB）”为例，继续这个主题。

 

1、一行禅师的足迹

一行禅师（Thich Nhat Hanh）

 

非常惭愧，在此之前我对一行禅师了解非常少。很多人跟我提，但是我一直也没有因缘去看。这次相当于是现去参访，现去了解，现去感受，现去学习。

一行禅师非常了不起。一行禅师是越南人，他的弘法的理念非常的现代，而且是大乘佛教。他把大乘佛教的很多精神，结合西方文化观念，做了很好的融合、开演。开始我一直奇怪，他这个东西是怎么来的呢？去国外的英文亚马逊网站去看，佛教类图书排行榜，排在最前面的有几位法师，一行禅师是很重要的一位，一行禅师很多书都在前面，从这就能看出他对当代欧美主流社会的影响。 

 

在EIAB陈列的一行禅师著作

 

后来了解这其中的因缘，他不是长大以后，到了西方了，才会觉得“我要这样去弘法”等等。他从一开始出家学习，就是这样一个观念，他就是佛教要融入社会、融入现代等等，就是这样的思想。

这一点上非常像太虚大师。我们看太虚大师传记，他从年轻的时候，从一开始出家就在思考这些问题，就在搞这些事情。他就一直想把佛法带到现代，带到现实社会，来解决现实社会的问题等等。所以在这一点上，他非常像太虚大师。

后来我了解到，整个“入世佛教”（Engaged Buddhism）潮流，或者说一行禅师这个潮流，本身确实是受到过太虚大师的影响。当时有几个来源，第一个是20世纪初的时候，越南的佛教可能是因为反殖民地，而做了一些运动，相当于一次动员，大家会有这样一些意识；其次就是20世纪大概二三十年代，受太虚大师思想的影响；然后就是一行禅师的努力。

 

《正念的奇迹》一行禅师著，何定照译，台北，橡树林文化，2013年版，第15页

 

所以他刚一开始就是这样一个非常现代的意识。我一开始也是觉得奇怪，自己猜测，还没有时间去研究，这可能也和越南这个地方是法国殖民地有关系。法国毕竟是启蒙运动与大革命的大本营。他这种民主等，很多现代的思想，在殖民地也会有影响。也就是说，西方很多现代的思想观念，可能也籍由这种殖民的方式可能也带到了越南。再加上之前说的太虚大师的思想的影响，再加上之前他们自己做的那些佛教参与社会的运动，所以可能综合这些因缘，然后时势造人才，最后出现了一行禅师这样一个人。

一行禅师最开始在越南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理念，跟他后来走的路是一致的。不是说后来哪天顿悟了，要这么干的，他从一开始就要这么干。所以说很多大德都是相似的，他们都是这样，可能宿世的因缘、宿世的愿力牵引着他们，不是这辈子再去琢磨我这辈子应该干点什么，生生世世就是这样一种愿力推动着他们。

一行禅师，应该是20来岁的时候，到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读书（比较宗教）。也就是说一行禅师是非常年轻的时候，就接受了西方现代的高等教育。后来因为可能是参与反战运动，结果被越南拒绝入境，就在美国不让他回去了。所以他一直就算是流亡状态，就留在了美国。这个相当于也成就了他在西方的弘法。后来越南一直到21世纪初，才又允许他回越南，他回去做道场。不过好景不长，可能到08年左右又把他们驱逐了。所以一行禅师后来就一直在欧美发展。

 

一行禅师在EIAB的卧室

 

一行禅师当年60年代末的时候，积极参与到反越战的运动里面去。当时还跟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有过很好的交情。当年马丁·路德·金还提名一行禅师作为诺贝尔和平奖的得主。一行禅师在欧美的影响很大，应该还曾与罗马教宗等宗教领袖会过面。因为现在一行禅师直接的传记好像中文还没有出，英文也没有找到，只能是一些侧面的资料，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但是这个法师非常有意思，值得我们去好好学习，去了解。

 

2、EIAB，欧洲应用佛学院

一行禅师在欧美的大本营，是法国梅村（Plum village）。离波尔多不远，大概90分钟的车程，一个小村子。是分成好几个小点，上村、中村、下村、新村，每个点都不大，几个点之间的距离不远。后来陆陆续续又在美国开了几个道场，包括加州（鹿苑寺）、纽约州（碧岩寺），之后是德国的“欧洲应用佛学院”，还有香港的“亚洲应用佛学院”，这是主要的。

 

EIAB位于德国西部北威州（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小城瓦尔德布勒尔

 

德国“欧洲应用佛学院”，应该是2008年正式启用。现在那里的当家，是一行禅师的大弟子之一，法印法师。这个法师很了不起，在欧美拿过很高的学历，化学之后好像还有哲学，最后是个博士学位，有理工科的背景。然后对佛法教理方面，我感觉还是蛮强的。他在那里住持，这次去接待我们。 

 

周边民居环境

 

EIAB的主体建筑是一长排石头房子

 

道场周边环境，经过僧众们的亲自整治，清净庄严

 

当家法印法师率众迎接

 

常住为欢迎我们而敲钟唱诵祈福

 

这个道场所在小城叫瓦尔德布勒尔，很小，在德国的西边，离科隆不算太远。去那儿一看，建筑很大，石头的一大排房子，很重，这么一个感觉。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这是2008年当时一行禅师他们花50多万欧元买下来的，但是光装修（当地对建筑的消防等安全要求很高）可能就花了近千万。为什么这房子这么便宜呢？这算是德国一个特有的社会现象。

 

EIAB的禅堂，他们现在没有太大的房间，是一个个的小房间，原来都是病房。

 

法印法师带领大家参观

 

因为这座建筑，是一个纳粹遗留建筑。他们对二战反省的非常厉害。乃至现在大家都知道他都有点过度了。对难民这些有困难的人，他们觉得必须帮助，乃至是出了问题，他们都更愿意包容或者包庇，都不愿意说，就怕别人说他们不宽容，怕别人说他们民族歧视等等。都有点矫枉过正了，所以他们特别忌讳纳粹时候的这些东西。纳粹时期的这些建筑，在他们那儿都没人愿意要的。

这种情况我们这次遇到两个，另一个是法兰克福大学，那里原先是纳粹的财政部，也是二战之后没人要，荒在那，后来法兰克福大学说你们不要那我要吧，也是相当于很便宜就拿过来了。

 

 

欧洲应用佛学院这个地方也是这样。这里原来是个什么地方呢？这个地方的业也是很重。在最早的时候，它是德国的一个精神病院，那个楼本身感觉就很压抑，住的都是精神病。西方对精神病人也是比较排斥的。福柯（Michel Foucault）有本书，叫做《疯癫与文明》，有机会可以看一看，就讲到他们对精神病人的态度。他们过去有用手术摘除脑叶白质来治疗精神病，包括后来的电击疗法等等，也是很残忍的。所以你想这个业本身是什么样的业？业就比较重。

后来纳粹来了，把这个精神病院当成了他们的警察训练基地。然后把这些精神病都给轰出去了，人很多，那楼很大，当时将近有六七百人。六七百人因为真的是病人，没有自理能力。据说出去后，基本都冻死饿死或病死，就都死在这个楼的周围了。六七百人就这么死在外面了。之后它一直作为纳粹的警察机构。所以这个地方二战之后就荒废了，没人愿意要。

 

一行禅师手书的养病院灵位

 

后来一行禅师就把这地方给买下来了。当时人们就不理解，说你们为什么要这么一个房子？一行禅师说，恰恰是因为这个地方有这样一个痛苦的过去，才需要我们去转化。“转化”这个词，在一行禅师的著作里、思想里经常会提到，这里是他的一个应用。我们去那里的时候看见他们的佛堂等等里边，会摆“养病院”的灵位，就是专门给当时死难的精神病患者立的牌排位。

 

附近居民及来参访着为死难者制作的心型布艺

 

法印法师给我们介绍，他们刚来的时候，从2008年开始至今，每天晚上做超度、施食。如果我们的翻译没有出错的话，我听到他表达的是，他们经常会回来要吃的。就这样，直到2015年，他们才改成一周超度一次。我想这传达了一个信息，也就是他们的超度确实是起作用了，不用每天超度了。可能很多人也就得到了救济，很多人可能也能够往生了，因为怨结解开了。

 

3、为欧洲受难者的超度法事

顺着这个说起来，他那儿有一个大厅，走到那儿一下就觉得，这个地方肯定有故事。全是金发碧眼的雅利安人那种小瓷砖贴的壁画，非常漂亮，整个一个大厅里面全都是。法印法师说，这个地方的这些壁画，就是当时纳粹留下来的。他宣扬的就是他们雅利安人人种的高贵。都是金发，然后体格非常健壮，男男女女在田里面劳作等等，都是非常的健康，阳光灿烂的形象。

 

纳粹时代的壁画

 

纳粹时代壁画

 

当时就有人说这都是纳粹思想，包括当时还有一些小标志，鹰之类的，应该把它们都换掉。一行禅师没让，他说这个就留着吧，正好作为以后一个教育人的因缘，因为那个壁画就在哪儿，。后来来到这儿的很多学生，包括很多参访的，都会问这个问题，就会因为这个因缘给他们讲这个故事。就是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因缘，就成就了很多人在这儿听到这个故事，估计他们也会回去跟别人讲。

因为我们到那儿听到这个因缘，又因为我们这次出行，基本上悦众是齐的，到哪儿都有法事要做。听到他们讲这个故事，当时就有法师提议，我们要不要在这儿为这些死难者做一个超度吧？就跟法印法师说，法印法师非常高兴，马上就说你们要什么，我给你们准备。最后，就成就了我们在那儿真的做了一场超净普佛，而且非常庄严。

 

主楼前厅，我们在此举行了一场清净庄严的超度法事

 

大厅里头没有任何扩音设备，我们就是拿着这些法器，木鱼，引罄，档子，鼓，人声的清唱，效果非常好。但是很可惜的是，就这一场，没录。我不知道大家感觉怎么样，至少把我打动了。后来法应法师（从法国梅村来此小住）第二天跟我说，昨天听了你们的超度，感觉“和谐而有力”，他非常喜欢。

 

交流分享会

 

佛法答疑会

 

4、从“食存五观”看佛法的现代转换

斋堂

 

各国文字的“食存五观”文本

 

这里过堂很正规，之前要食存五观，意思跟我们的是一样的，但是经过了转化。

比如：食物是来自宇宙、大地、天空及无量众生的礼物，以及许多人辛劳和爱的成果，愿我们能觉醒的生活，以正念进食，常怀感恩，好让我们值得受用这些食物。愿我们能觉察和转化贪欲以及不善的意念。学习适量进食，让我们心怀慈悲的进食，尽此保护大地，逆转全球暖化，减轻众生苦难。

这个就是：计功多少，量彼来处。

 

每天对我们的招待都很丰盛，饭菜做得相当用心

 

5、一行禅师对五戒的重新开演

据说梅村系统，每次公共的禅修营结束时，都有这么一个仪式，让大家去做“五项正念修习”。

“五项正念修习代表了佛教对于灵性和道德的全球性视野，具体地表达了佛陀教导为我们和世界带来疗愈、转化和幸福。实践五项正念修习，培养相即的智慧，即正确的见解，能够消除分别心、固执、愤怒、恐惧和绝望。

“一段：崇敬生命，意识到毁灭生命带来的痛苦，我发誓培养互即互入的平等观和慈悲心，习学善巧，以捍卫人类、动物、植物乃至矿物的生命。我决心在意识思维和生活方式中，远离杀生，不杀，不叫他杀，不支持世界上任何杀戮行为。眼见人们从二元对立和偏见的思维模式中生起恐惧、贪婪和不宽容的情绪，继而生起有害的行为。我愿培养宽阔、非歧视，无偏见的心怀，以转化自身和世上的暴力、盲信和武断。这里讲不杀生。

“第二段：意识到剥削、社会不公、偷盗和压迫所带来的痛苦，我发誓在身、语、意行中培养慷慨之心。我决心远离不与取：永不盗窃和拥有本属他人之物。我将与那些真正需要的人们分享我的时间、精力和物质资源。我将修习深观以明了：他人的喜悦和苦难与我们自身的喜悦和苦难密不可分；没有理解和慈悲，真正的喜悦就不可能实现；对财富、名誉、权力和感官快乐的追求只会带来诸多痛苦和绝望。我觉知：喜悦取决于我的精神状态而非外在的条件，我可以仅凭忆念我所拥有的已经远超快乐所需， 即可喜悦地活在当下。 我发誓践行正命，以此减少地球生命的痛苦，扭转全球气候变暖的进程。”

这是什么？对我们来说这就是五戒中的杀戒和偷盗。他这个五项正念修习是什么？其实就是五戒。也就是佛教里面对居士的一个行为准则。但是一行禅师把他完全做了现代的转化，完全从义理上重新去开演。不偷盗，咱们说起来就是一个不偷盗，不与取嘛，就是别人的东西你别拿，他这个说什么？“意识到剥削，社会不公，偷盗压迫所带来的痛苦。我发誓要培养慷慨之心。就是不偷盗戒的根本。”这只是一个例子。

杀、盗、淫、妄、酒。酒那个也比较有意思：“意识到漫不经心的摄取所带来的痛苦，我发誓培养身心良好的健康——为了自己、家庭和社会，践行保持正念的饮食和消费。”等等。

 

     一行禅师的教法很重经行，并将此看作是对临济宗传统的保持

 

当时我们用餐的时候，我旁边坐了一个从梅村过来的法师。也是一行禅师的大弟子之一（法应法师）。他是过来办事儿的待10天。然后正好坐在我们这桌上，就聊起来了。然后就谈到戒律的问题。他就说，一行禅师对五戒做了相应的转化。我们问，你们受五戒之前要不要受皈依呢？法应法师就说，最开始是有的，但是后来他们把皈依的环节给取消掉了。只让他们做这“五项正念修习”。对我们来说你不皈依的话怎么受五戒呢？应该是以皈依基础来受五戒。

 

6、一行禅师对比丘戒本的修订

一行禅师团体的比丘戒本（越南语、英语双语）

 

这次我们很巧的赶上了他们诵戒的日子。当家师法印法师（一行禅师大弟子）说，大家可以随缘来参加。我当时留心问了一句，不去的是否需要“请假”，本以为会开方便，没想到他回答说，要请个假。我一下子来了兴趣，说明他们这里对戒律还是认真的。因为看他们国际化做的那么好，满以为这些地方一定很“随方毗尼”了呢。

结果引来了大家当晚对戒律问题和法印法师的一小段讨论。当时他就提到，一行禅师对戒本做了修改。我们这边自然有人表示疑惑，法印法师就这点说了不少。一来我们英语说不清太复杂的问题，二来对戒律本来积累少，也没多讨论，但是挺有趣。贤俊法师想到问，他们诵的是哪一部律，我才想起来，不同部可以不在一起诵戒的。结果一问，他们就是昙无德部，四分律的受体。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和这个越南僧团（还有一位美国人）一起诵了戒。英文诵戒，诵略戒，前二篇，有前后仪轨，30分钟，但是诵的平缓，清楚，很摄心。

 

在EIAB共同诵戒

 

特意和他们结缘到一本他们的戒本，越南语和英语双语的。回来之后贤佳法师扫描，贤清法师请翻译中心同学OCR，并做了校对、中译。

我又找信息中心同学再次校对，并重新整理格式。贤佳法师对此版本作了修订和批注。

一行禅师这个戒本，很有意思，确实有改，有规定汽车、手机的使用，以及上网问题等。

这个戒本一行禅师有写前言，里面谈到他修改戒律的想法。

 

 
合影

 

7、总结——外弘与回归

禅川寺和欧洲应用佛学院这两个地方综合来说，这次过去了给我一个很直观的感受是什么呢？

我们说海外弘法，或者到海外道场去参访，感觉是一个向外的过程。正根是在中国嘛，他们在海外只不过是一个树的一个枝叶，越来越远。我们去了末梢叶子那里去看一看，发展成什么样了。

只有在跨越不同文化的时候，你才能看到佛法本来真正的东西是什么。

人类学里有句话叫做“只知其一，一无所知”。如果你一直只在一个传统里，其实你是不知道不了解这个传统的。当你从这个传统出来之后，了解到另外一个传统，才能更好的认识你原来的传统。在对这两个地方的参访过程中，仿佛感觉到一种比较纯粹的佛法根本的东西，让我看到了那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那种对解脱、觉悟的追求。

汉传佛教，有些东西是我们民族文化里的，有些东西是一些传承。但真正核心精神是什么？恰恰就是对比了这些道场之后，让我再次感觉到佛法的那些基本点。就是每个人、每个生命，不管它是来自于哪个文化，不管他是哪一个精神传统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有对解脱和觉悟的需求，或者希求。

能不能引导他到这个点，就是把他内在的、本来的需求开发出来，那就是引导他走上觉悟之道。佛法本来就是这样的。包括一行禅师，做了那么多不同文化间的转化，都是这个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