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脆弱与无常

那居士

记得二十几岁的时候，一位电视台的记者问我，你考虑过死亡这个命题吗？说实在的，那时我正年轻，正风尘仆仆地在世界上东冲西横。死亡，这个世俗眼中不吉利的字眼从未在我的思想中闪现，而且，在我二十几年的生命经验中还从未亲眼目睹过死亡，近距离接触过死亡。

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最年长的就是姥姥、姥爷和爷爷，姥姥是最早离去的亲人。那是一九九一年，姥姥瘫痪了三年后去世，我没在身边。她的去世也没有给我太多的伤感，我只记得放假回去看她时她不止一次地问我：“我还能好吗？”那时她已十分削瘦，头发很乱，我就边流泪边给她梳头，我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好，还能不能重新站起来，我只小声地安慰她：“会好的。”

姥姥再也没有站起来，在卧床三年后。

我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人——我敬仰的祖父，在走了近一个世纪，经历了四个朝代后，以96岁的高龄离去，他虽然寿终正寝，但他的百岁愿望并没有能够实现。祖父生病去世的消息家里人当时没有告诉我，因为那时我正在产期，当我后来知道的时候，祖父已经去世多日了。

　　“平生无一物，只有两箱书”的祖父把一生的书籍、书法等全部家底交给了哥哥，而留给我的只一本《鲁迅小说选》。这本书是一九五四年出版的，竖版，繁体，用糖纸塑料皮包得干干净净，他知道我喜欢鲁迅的作品。他曾让我的父母转告我：“当你看到这本书时，就看到我了。”听到这句话时我泪如泉涌，而在此之前，我以为自己会一直保持平静。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老人的自然死亡似乎并不会给人太长久的悲伤和感慨，而年轻生命的突然遭戕却让人久久不能平静，特别是不惑难解的中年，许多的压力、许多的困惑、许多的迷茫，让人常常自问生命何来，生命何往？

二零零六年，是我们夫妻的本命年，这一年是对死亡感受最疼痛的一年，这一年让我们深深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常。

六月中旬，回东北接女儿，一路上雨雾弥漫，当长途客车快到我们县城的接界地带，前面的一串客车突然停下来，很多人下去询问情况，原来发生车祸，一辆大客车撞翻了一辆马车，车上三人当场全部遇难，就连那匹拉车的马。十几分钟后，警车把肇事的客车带走，被撞死的三个人，二个大人一个孩子用袋子装上也拉走了。我们这些停滞的车辆才缓缓启动，车内的人纷纷往窗外看，我看到那匹被撞死的马就躺在路旁的沟里，肚子很大。

那死掉的三个人很可能就是一家人，一家三口就这样顷刻间全都从世界上消失，生命是这样的脆弱与无助，谁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当境界现前？我的心沉得像块铅，一路上，我只能不停地捻动佛珠，祈求这一家亡魂早日得以安宁。

把女儿接回来不久，一天，爱人的嫂子突然从东北打来电话，说刚刚出生的孙子得了肠道聚结症，在佳木斯已判了死刑，哈尔滨也无法确诊，但他们还是抱着希望，要来北京救治。

第二天，一家四口，嫂子和儿子儿媳抱着孩子来到北京，直接到儿童医院办了入院手续。此时儿媳还在月子里，长途颠簸，加之为孩子的病情难过上火，已是十分疲惫，而嫂子本人已是不知死过多少次的人了，由甲亢引起的心脏、肝、脾、肾，全身没有几处好的，几天的煎熬下来，肚子浮肿得像打了气的皮球，腿、脚肿得一按一个坑。看着这家人痛苦不堪的样子，没有他法，只能在安慰的同时，用我们有限的佛法知识来劝告他们，并帮助他们找佛书、买佛带，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婆媳二人在家里慢慢调整着，心态逐渐平和，也把希望寄托于医院，等待着消息，一家人等啊，抱着希望地等。

在第九天的晚上，医院突然打来电话，说孩子病重，要转到重病区，要家人赶紧再拿5000元押金过来，之前的一万元已花掉六千元，但必须要押一万元才行。那时已经近十点钟，最末一班公交车已经停运，爱人和小孩的父亲赶紧出去打车，可是太晚了，从郊区到市里又是那么遥远，没有司机愿意出去。

爱人急得直跳，脾气也暴躁起来，给医院回电话，可医护人员却互相推托。在爱人的强硬态度下才找到主管医生，经过协商，医院答应先把孩子转到重病区，费用可以明天补交。

那一晚上，大雨咆哮不停，整整一夜，全家人辗转反侧，如在火炉上煎熬。第二天一大早爱人和孩子的父亲就赶往医院，我和嫂子以及孩子的母亲在家里苦苦等待，抱着一线希望地等，不敢想象结果地等。中午的时候，他们回来，孩子的父亲用衣服抱着那个孩子，那么小、那么轻，脸色腊黄，已经停止呼吸……一个生命来到人世刚刚十几天就这样忽忽离去，除了给活着的人以悲痛，还有深沉的反思：生命，到底所为何来？！

送走了一家三口，时隔半月，七月二十三日下午三点多钟，远在乌苏里江畔的爱人家里又打来电话，说他大姐家出事了，一家人去江边玩，女儿丹丹落水，父亲去救，结果父女双亡。女儿刚刚二十出头，父亲不到五十岁。

…………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深深的悲痛，深深的感伤，深深的反思，深深的忏悔，除了这些我们无能为力。生命是如此脆弱，如此无常，谁敢说自己明天不面临险境，谁敢说自己不会遭遇死亡？我们这些血肉凡夫，时刻有死亡之剑在头顶倒悬！

爱人陷入深深的悲伤，他说自己没有能力去转变这些境界，是呀，我们自己面对自己的境界时都难以转变，更没有能力转变其他人的境界，只能默默地祈祷这些亡灵能早日超脱，并以此境来警策自己：生命无常，生死无定，在有限的人生里抓紧！抓紧！否则境界现前，一切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