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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章,一个学校的传统绵延不绝

(2015-06-15 21:58:50)

沈浩波 

 

武靖雅、吴雨伦:想成为伟大的作家

 

 

妈妈的担心

 

武靖雅

 

 

我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

有一夜她梦到孤零零一朵菊花,

醒来时阵阵腹痛,她感到我动,

也感到突然袭来的悲伤,

想起一句诗,叫做

“蕊寒香冷蝶难来”。

她担心,这个孩子将来一定孤单。

 

我初中的时候,宣布要成为一名作家,

闭屋门写作,往往要到凌晨三点,

颤巍巍摸到炕上,说句写完了,

妈妈会醒来借月光看表,说三点了。

第二天我会睡到中午,

又头疼一个下午。

妈妈说,你写个作文像吐一夜血,

以后要真当了作家,

写完累死了怎么办。

 

我高中的时候,第一次失恋,

想辍学当作家,未果,

吃安眠药自杀,未遂。

进安定医院做无抽搐电休克,

之后选择性失忆只记得,

妈妈端详我左眼下方的痣说到,

把这泪痣点掉吧,算命的说

这里长痣的人,一辈子感情不顺。

她还偷偷把我买的锋利藏刀,

不知道藏到了哪里。

 

我大学的时候,做亲子心理辅导,

我坐在医生对面沙发上,

爸爸妈妈坐在侧面。

医生说,告诉他们你想要什么吧。

我说,我想要成为一个

伟大的作家。

妈妈这时突然就哭了,抽泣着说

妈不想要你伟大,妈只想让你做一个

快快乐乐的普通人啊。

 

妈妈是个太简单乐观的普通人,

可她的直觉总是应验。

她的婆婆和丈夫,都是灾是祸,

从自己身上掉下的血肉女儿

如流星一样从天空坠落。

她不知道女儿来自哪里,

也惊惶地感到

她不知会消失在哪里。

2014.12.20

 

 

在决定以“长评”的方式为“诗歌是一束光”推荐诗歌和诗人时,我默默地给自己定了个规矩——不推荐进入自觉写作的时间少于10年的诗人。我觉得只有在一个诗人度过了其写作的青春期,才会迎来真正的写作压力,我不想过多评价那些尚未进入真正有压力的写作期的诗人。

但这个规矩今天终于被我打破了。

我今天推荐的两位诗人。一女一男,生于1993年的武靖雅,生于1995年的吴雨伦。一个在读本科大三,一个在读本科大一。从写作时间上来讲,不要说写作10年,恐怕连写作的青春期都还谈不上,算什么呢?萌发期?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喜欢他们的诗。一出手就如此成熟,令我有很多感慨,有很多想说的话。

武靖雅的这首《妈妈的担心》,写得既扎实又动人,不但有心灵,还写出了命运感。即便是那些堪称著名的诗人,能写出这样的诗来,也足以算其杰作。

中国的大学生诗人写诗,往往容易“为赋新辞强说愁”。

尚未进入社会,个人心灵尚未遭遇压力,但又怀抱着写作的热望和野心,一写起来,要么矫揉造作,拼命堆砌辞藻和修辞,要么就陷入假大空的凌空蹈虚。

尤其是在一些有诗歌写作传统的所谓“名校”,那些频繁获得各种五花八门的大学生诗歌奖的校园诗人,有一个算一个,一股脑的把自己的青春和才华扔进了辞藻、修辞和假大空的烂泥坑里。这是一种未老先衰的世故。这些世故的小人儿,知道用什么掩饰苍白内心,知道用什么讨好那些平庸的前辈和师长。

对于聪明点的中国孩子来说,世故是不用教的,是天生的。但这是诗歌的敌人。他们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摈弃在有心灵的写作之外。那些由每段一样多的句子,每行大致相等的字数构成的诗歌,像一口口精致的小棺材,被那些小人儿扛着招摇过市。

很多年前,我在武靖雅的这个年龄,也曾短暂地扛过这种小棺材。但我醒悟得快,并因此对这种学院写作风气深恶痛绝。1998年,我的那篇《谁在拿90年代开涮》,就是这种深恶痛绝的产物。但快20年了,如今的那些高校少年们,居然还在写着那些小棺材般的诗。棺材埋人,也埋才华和青春!20年时光,如同喂了狗。

基于对中国校园诗人的整体创作的鄙薄,我没想到,武靖雅能将这首《妈妈的担心》写到这个程度。

仅就这首诗而言,早已不是稚嫩的学笔,而是很成熟的写作。这种往心灵深处写的诗,其实很难写,更何况,武靖雅岂止是在“用心”写,几乎是在掏心掏肺。掏心掏肺的诗,容易感人,但感人并非诗歌的标准,想感人,就容易写坏,想掏心掏肺,就容易煽情,容易写得过重过狠,容易失去写作的理性。对于成熟的诗人来讲,遇到需要掏心掏肺的内心“大诗”时,需要特别谨慎,往往一写即坏。但武靖雅没写坏,不但没写坏,从这首诗一起笔,就奠定了整首诗往“好诗”走的基调:

 

 

我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

有一夜她梦到孤零零一朵菊花,

醒来时阵阵腹痛,她感到我动,

也感到突然袭来的悲伤,

想起一句诗,叫做

“蕊寒香冷蝶难来”。

她担心,这个孩子将来一定孤单。

 

 

内行的读者会感受到其中成熟、冷静、舒缓的语气、语感和节奏。每一句都是直接触发心灵的诗句,但整体呈现出来时,却有一种难得的节制和冷静。武靖雅在诗中写的是“我”,但作为诗人的她自己,其实又在“我”之上,或者“我”之外,用一种凝视着“我”的方式在写作“我”。作为诗中之“我”的武靖雅,和写作这首诗的武靖雅,既在心灵和命运感上重叠,又有写作时的抽离。确实是动心动情的诗句,但诗人却没有将自己耽迷进情绪和情感的陷阱。

    武靖雅知道怎么推进一首诗,她在诗中体现出了高级的叙述能力,更重要的是,她诗中的那些生活细节和对话都有致命的效果——她是知道轻重缓急的诗人,是知道诗歌需要具体的细节并且能选择致命的细节并且还能把细节写出致命感的诗人:

 

 

    妈妈会醒来借月光看表,说三点了。

第二天我会睡到中午,

又头疼一个下午。

妈妈说,你写个作文像吐一夜血,

以后要真当了作家,

写完累死了怎么办。

 

 

妈妈端详我左眼下方的痣说到,

把这泪痣点掉吧,算命的说

这里长痣的人,一辈子感情不顺。

她还偷偷把我买的锋利藏刀,

不知道藏到了哪里。

 

 

妈妈这时突然就哭了,抽泣着说

妈妈不想要你伟大,妈只想让你做一个

快快乐乐的普通人啊。

 

 

连续三段,都有致命的细节的对话。尤其是“写个作文像吐一夜血”,“把这泪痣点掉吧”,在诗中显得致命、奇崛,但之所以显得致命和奇崛,却是因为真实和朴素。基于心灵的诗,一定要有这种来自生活,来自日常的真实和朴素。“妈妈不想要你伟大,妈只想让你做一个,快快乐乐的普通人啊。”家长里短的话,武靖雅敢于放到诗里,或者说,作为诗人的武靖雅知道当诗歌推进到这里时,这家长里短的话,在这里所能产生的如化学反应般的文学作用。“敢”是一种文学个性,文学气魄,“知道”是一种文学嗅觉,文学能力。但这首诗并非到此结束,还有最后一段:

 

 

妈妈是个太简单乐观的普通人,

可她的直觉总是应验。

她的婆婆和丈夫,都是灾是祸,

从自己身上掉下的血肉女儿

如流星一样从天空坠落。

她不知道女儿来自哪里,

也惊惶地感到

她不知会消失在哪里。

 

 

这是“上升”的一段,是将一首心灵之诗逼出命运感的一段。写得狠,对自己狠,对母亲也狠。是狠了心写下的一段。或者说,作为诗人的武靖雅只是很自然地被这首诗的情感流动和自己的写作嗅觉推进到了这里,推进出了这种上升的命运感,这种“狠了心”的呈现。

    作为武靖雅正式发表的第一首诗,《妈妈的担心》写得既高级,又让人读着揪心。我特别想告诉小武,她的文学生涯才刚刚开始。好的文学,会令人有更健康的心灵。好的写作,会赐予诗人充实的内心。作为单首诗,《妈妈的担心》写得成熟、从容,又有一种骨子里的悲伤和狠。但作为一个还有着漫长写作未来的诗人,有时候不妨让自己别这么成熟和深刻,尝试一些写作的变化,心灵的变化,可以轻盈一些,简单一些,甚至肤浅一些。

    与武靖雅相比,吴雨伦的诗龄更短。大学一年级的新生,读大学后才开始写诗,不到一年的诗龄,却写得老练而成熟——像一个老手。这是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情——如果不是我作为亲历见证者,确知吴雨伦是在什么情况下开始写诗的话,恐怕我都不敢相信他的诗龄这么短。

 

 

完美感觉

 

吴雨伦

 

 

我不听贝多芬

不听莫扎特

不听巴赫

不听这帮纳粹祖宗们

吹笛拉琴

男高音女高音

唱那像是下水道里传出的

我永远听不懂的语言

 

直到一天晚上

寒冷驾到

大风擦着窗口嘶吼

恐怖如野兽般降临

我把维也纳人装进耳机

隔绝世界,入梦

 

噩梦惊醒

夜里,没有风声

耳机在床头,发出微弱的声音

是莫扎特的独奏

在黑暗中

像个小精灵

自由的鼾声

(2015)

 

 

作为女生的武靖雅,其“走心”写作的路线是私人心灵,她的高级之处在于能将私人的心灵挖掘至纵深并写出了命运的重音。而作为男生的吴雨伦,其“走心”的路线显得开合度更大,更宽阔,更有外在世界与内心世界的连接。非常重要的是,从一开始,他们就都走在一条“走心”的写作之路上。

吴雨伦的诗,有很好的口语语感,节奏快,废话少,开合大,看似粗暴直接,内在却敏捷和富有变化,有很强的弹性。口语能力也是一种天赋,是一种天生的语言呈现力,有此天赋者,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我不听贝多芬

不听莫扎特

不听巴赫

不听这帮纳粹祖宗们

吹笛拉琴

男高音女高音

唱那像是下水道里传出的

我永远听不懂的语言

 

 

 

非常直接而自然的进入诗歌,有一种天然的坚决,节奏非常快,“吹笛拉琴”用得好,特别敏捷生动,毫不拖泥带水。紧接着,“下水道里传出的,我永远不懂的语言”,“下水道里传出来的”,这个比喻用得好,是很天然本质的感觉。我们说一个诗人感觉好,就是这个意思,他能对事物有最直接和本质的把握和呈现。“我永远听不懂的语言”,顺手就交代了作者不听贝多芬,不听莫扎特等的理由。整个第一段,快速、直接、有效,又有内在节奏的天然变化。第二段开始,迅速进入大转折:

 

 

直到一天晚上

寒冷驾到

大风擦着窗口嘶吼

恐怖如野兽般降临

我把维也纳人装进耳机

隔绝世界,入梦

 

 

“直到有一天晚上,寒冷驾到”,如同踢足球时的突然变线,简洁凝练,吴雨伦的语感中有一种天生的简洁,天然的不纠结,这不是语言训练能达到的效果。“大风擦着窗口撕吼”,又是一句本质的漂亮句子,“我把维也纳人装进耳机”,同样如此。这样的推进节奏,变化方式和本质的诗句,能给读者形成一种语言的享受。诗歌无论怎么说都是语言的艺术,好的语感,会让诗人有一种天然的成熟,或者说,直接就能进入成熟的语言状态。还是拿踢足球来比喻的话,语感如球感,语言在舌头上,如同皮球在脚上,这是最扎实的基础。

 

 

噩梦惊醒

夜里,没有风声

耳机在床头,发出微弱的声音

是莫扎特的独奏

在黑暗中

像个小精灵

自由的鼾声

 

 

最后这一句,“像个小精灵,自由的鼾声”,全诗中的华章,直逼心灵和文明的比喻。这首诗的格局和气象立刻被放大了很多倍,有了宏阔的精神背景。整首诗出发点小,抓住的事件也小,但能走向精神的宏阔。自由、干净、迅捷、敏锐而又能贴着心走,指向精神。在这样的诗歌风格面前,所谓“诗歌是一种慢”之类的说辞,简直是一句笑话。而一个刚刚开始写作的大学新生,居然立刻就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这确实令我觉得惊喜。不妨在此再引用一首,可见其风格绝非单首诗的偶然:

 

 

他躺在病床上

头朝上

没有亲人

只有医生的鬼影

电子声嘀嗒

他自知大限已至

 

天花板是白色的

他想起小时候打雪仗的白色雪地

 

               ——吴雨伦《他躺在病床上》

 

 

无论是武靖雅,还是吴雨伦,都还处在过于年轻的写作年龄。当然,这是与当代中国人的现状相比,如果与特朗斯特罗姆17岁就写出《果戈里》那样的世界名作相比的话,就一点也不算什么了。为什么我们的民族出不了真正早熟的天才?我以为是教育,是从小开始的阅读能力和阅读水平,是接受到的世界文明的多寡,是信息,是对世界的拥抱程度决定的。

 因此当我看到大学三年级的武靖雅和大学一年级的吴雨伦在写作如此成熟而高级的诗歌时,当我将他们的诗,与我本人,甚至与大部分中国知名诗人同时期的作品相比时,才更残酷地意识到,其实我们本不应该在同样的年龄写那么稚嫩的诗歌?我们本可以更早成熟?我们应该将成熟的年龄至少推进到武靖雅和吴雨伦现在这个时期。因为教育和坏境的原因,我们没有做到,我们从起点开始就落后于世界,唯有更振奋和更严格的要求自己未来的写作人生。

我并非想证明武靖雅和吴雨伦是什么天才,我是想说,也许他们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是一个我们早就应该拥有的常态。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也做过反复的思想斗争,要不要写?要不要这么早的对两个还在读大学的孩子进行溢美?我担心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举动,更担心会使他们偏移正常的,寂静中发生的写作轨道。但我又有一种强烈的敏感,我觉得至少对于中国诗歌来讲,也许,全新的一代人将会出现。这一代人,90后们,00后们,他们收教育的程度更充分,阅读量更大 ,在全新的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时代,他们比前面几代人更能接受全世界的营养。春江水暖鸭先知,我闻到了这股气息,并觉得振奋。

武靖雅和吴雨伦们,现在的某些诗歌所体现出的高度成熟、完整,以及属于现代人的那种心智,也只能证明他们的现在。他们不可避免的仍将经历青春期写作的心灵过程,和未来更有压力的面对更真实的人生时的自觉写作的压力,面对各种时代的诱惑和拐骗。能走多远谁也不知道。如果我这篇文章能对他们稍有一些正向的鼓励和激发,多少也是一件好事。

而我更想问的是,为什么我这几年读到的更多的大学生写作的诗歌依然是如同我自己当年那样,是一堆精致的,抹了一层又一层油漆的小棺材呢?是什么样的传统,什么样的学院美学观,什么样的诗歌教育,让那些可能很有才华的孩子在写那些世故的诗歌呢?让他们从一开始就不知道用自己身体里的语言写自己真实的内心呢?

当然,即便如此,我还相信,并且有些我已经知道和正在期待,在这一代大学生中,有此天赋和成熟度的,不会只是这一两个,很有可能是一批人,一代人。

行文至此,可以说了:

武靖雅是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学生,现任五四文学社的社长。

吴雨伦是北京师范大学艺术系的学生,现任五四文学社的副社长。

18年前,我也曾经是北京师范大学五四文学社的社长。

当然还有更奇妙的,我不在此处说。

因此当我读到他们正在写作这么好的诗歌时,我有本能的亲切感。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我不是一个狭隘的族群主义者,更不可能是一个肤浅的母校主义者,这些都不存在。重要的是,我确实意识到,一代一代的北师大毕业的诗人,神奇地构成了一种传统,如有神佑,不可思议。不管学院里的大人教授们,如何用他们世故粗鄙的价值观去摧毁那些年轻写作者的精神根基,但竟总有这么一所学校,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事情就这么发生着,我只能把解释权交给宿命。如果这件事情真由宿命决定,对我来说,将更意味着某种写作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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