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圈子》杂志专稿
(2009-10-21 17: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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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徐 江
在不同读者眼里,伊沙是不一样的:
读诗的人会知道他是自海子之后,对当代汉语诗歌的走向影响极大、引发争议最多的作者;喜欢看专栏随笔和酷评的人,会认为他是当代写家中最有趣、也最聪明的人之一;关心当代小说的人,会注意到他是近五年来,每年完成一部长篇、却停止发表短篇的“长篇新人”;喜欢足球的人,则会在世界大赛期间的报纸版面上,读到伊沙的摇滚版人文式足球评论;韩寒的粉丝们会记得,几年前当他们偶像借“梨花教”的热闹,跑到诗歌跟前显摆无知者无畏时,不少诗人在网上发出了刀子一样的博文令其望风而逃,其中为首的正是伊沙……
那么,所有这些印象整合起来,伊沙究竟是一个什么人?
在“百度百科”弹出的搜索窗口中,有关伊沙的介绍是这样的——
“伊沙,原名吴文健。男。1966年5月19日生于中国四川省成都市。198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居陕西省西安市,任教于西安外国语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已经出版的主要著作有:诗集《饿死诗人》《伊沙这个鬼》《野种之歌》《我终于理解了你的拒绝》《伊沙诗选》《我的英雄》《车过黄河》,长诗《唐》,诗歌专论集《十诗人批判书》(与人合著),散文随笔集《一个都不放过》《被迫过著花天酒地的生活》《无知者无耻》,中短篇小说集《俗人理解不了的幸福》《谁痛谁知道》,长篇小说《狂欢》《迷乱》《中国往事》《黄金在天上》。另有与人合集多部,外译本《伊沙短诗选》(英文),《灵与肉的项目》(希伯来文)《第38届鹿特丹国际诗歌节•伊沙》(英文)《第38届鹿特丹国际诗歌节•伊沙》(荷兰文),编著有《世纪诗典》《现代诗经》《被遗忘的经典诗歌》(上、下卷)等。还有作品被散译为德、日、韩、瑞典、世界语……”不过,即便这个介绍,依据的也还是去年人们在网上所能搜到的伊沙简介,这里面没有提到伊沙后来的著作:《灵魂出窍》、《纹心》(诗集)、《饿死诗人》(英文版诗选)、《晨钟暮鼓》(随笔),也没有提到他关于先秦刺客的长篇小说——《士为知己者死》……
“一个孜孜不倦的文学工作者。”如果在网络时代来临前,或是做履历鉴定,单凭上面的著述内容,完全可以用这样简洁的文字来概括伊沙。可放在今天,读者便会觉得不太过瘾,那么,下面说几个有趣的细节。
传说1: “伊沙冒名去了荷兰鹿特丹国际诗歌节”
2008年3月中旬,西安外国语大学副教授吴文健(笔名伊沙)和家人,突然在本城的几家报纸,先后读到了关于自己“涉嫌在外国人不了解中国诗歌界内情的情况下,冒充国内著名诗歌杂志《非非》主编身份参加国际诗歌节”的报道。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伊沙又陆续读到了来自全国多家媒体的类似报道。有意思的是,这些报道没有采访他这个“冒名的”当事者本人,而大多转载和取材自3月10日长春新文化报•新文化网一篇署名报道:《诗人伊沙伪造身份出席国外诗歌节?》。这些报道给伊沙和家人带来的直接影响便是——每天上班和回家,同事和邻居脸上的表情都怪怪的。
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一切要从伊沙的文笔和网络讲起。
2007年6月16日至6月22日,伊沙应邀赴荷兰参加鹿特丹国际诗歌节。回来后,他把在这将近一周中的异国经历,包括往返旅途上的见闻,都以日记体随笔的方式如实记载了下来,并率先在诗江湖论坛以网上连载的方式予以发表,这篇题为《鹿特丹日志》的长文引起了强烈反响,也引来了若干“老对头”(因跟伊沙斗嘴而最终结怨的读者)的网上拍砖。鹿特丹国际诗歌节是一个拥有三十八年历史的国际诗歌节,也是欧洲最大的诗歌盛会之一,它每年大约邀请30名来自世界各地的诗人,与荷兰本土的诗人及诗歌爱好者共享诗歌的节日。需要说明的是,在伊沙之前的二十多年间,曾有过十几位中国诗人受到过该诗歌节的邀请,如北岛、多多、马高明、王家新、西川、于坚、肖开愚等,他们中有些参加完诗歌节回国后,也留下了自己的见闻随笔或札记,不过,都没有引起外界这么大的关注。
同样是文章,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差呢?首先,先于伊沙参加鹿特丹国际诗歌节的中国诗人,基本都出自于荷兰汉学家柯雷的推荐,创作上多多少少都有靠近唯美与学院的倾向,这一派的作者,写诗作文,都比较内敛,不习惯也不擅长把自己内心的感受直白地诉诸文字,游记写起来,自然也都比较靠近老中学课本上的那路四平八稳;伊沙则不同,二十年来,从诗歌到酷评,从随笔到小说,喜怒哀乐、快意恩仇,一例跃然纸上:他不止会把诗歌节的每个环节、各国著名诗人的临场表现、荷兰观众对诗歌的热爱等给你细细描述,还会把自己登机前在看到的金发女烟民、日本诗人见内地男诗人和台湾女诗人时的微妙差异、汉学家高兴时带出中国“国骂”、甚至连自己录彩玲挣了多少欧元、出场费是多少都一一“交待”。一篇近五万字《鹿特丹日志》,不止像一本激情四溢的情绪流水账,也像一本光彩夺目的诗歌仙境导游手册,令人在跟着这些文字神游的同时,对异域心生向往和幻想……
自五四以来,很少有作家的游记,能把对异域的观感描写得这么感性与诱人。伊沙细致入微的笔触,把一些很少有机会出国、更不要说是受邀参加国际文学交流的内地诗歌作者/读者给馋着了!几乎没人考虑到这一点:如果换一个诗人去记述,他笔下出现的鹿特丹诗歌节很可能就是另外一个样子。毕竟,每个诗人感知和表述能力不同。伊沙的观察能力、文字功力,以及这位重要诗人此前整整五年未能顺利出国参加国际交流活动的大背景,都额外赋予了《鹿特丹日志》“游记”这个体裁以外许多闪光的元素。但是网络时代的事情就是这样:因为发言和隐身的自由与随意,少数因羡慕而产生嫉妒的心态不平衡者,会利用发贴恶搞的方式来扫当事人的兴。可光凭骂贴又很难占到上风,有细心的人在诗歌节官网对伊沙的简介发现,里面介绍伊沙是四川诗刊《非非》的“Edited的”。国内人对这个词在英文的意义多理解为“主编”,于是有人认为,从未做过《非非》主编的伊沙(只担任过该刊上的编委)是冒充另一位姓周的主编诗人去的鹿特丹,而那位周姓诗人此刻发表声明谴责伊沙,“资格”话题在网上愈吵愈热……这时,周诗人的追随者、曾与伊沙在网上结怨、时任长春新文化报记者的诗歌爱好者董某,借机炮制出了本文前面提到的那篇虚假报道。
经过伊沙出示几度证据,和多次与媒体交涉,“朗诵门”的真相后来终于搞清。误会出在三个环节上:一、“Edited”这个单词,在英语里是有“主编”和“编辑”两个意思,但鹿特丹的网页是荷兰语的,在荷兰语中,Edited这个词只是指“普通编辑”,也就是对伊沙曾任《非非》“编委”对应说明;二、质疑者和那位周姓主编诗人在质疑伊沙时,动用了中国内地的思维方式,以为国际诗歌交流是按“官阶”请人,对此,荷兰方面给伊沙的回信予以了澄清:他们不知道那位周姓诗人及其作品,因为不懂中文,也没读过《非非》,请伊沙完全是因为在国外的网上读到了澳大利亚汉学家西敏对伊沙诗歌的英译;三、董姓记者的恶意炒作,以及媒体过于追求轰动效应、不明就里的跟风。
“朗诵门”事件,是奥运年内地媒体对文学少有的热点炒作之一,可惜着眼点一厢情愿地放在了负面。有人事后把这件事归结为伊沙从荷兰回来后的“过于高调”,这个道理多少说不通。当一个运动员拿下亚洲或世界冠军的时候,他该不该庆贺自己为国争光呢?而伊沙呢,仅仅是一篇文章,和在网上回击了几句谩骂。不过,仿佛是作为对诗人的补偿,还是这一年的11月上旬,伊沙作为20年来首位获邀的汉语诗人,又出现在了英国奥尔德堡国际诗歌节上,他再一次成为诗歌节的明星,并由“出版最优秀的当代诗歌的英国最前卫的出版者”布拉达克斯书社推出了他的英译诗选《饿死诗人》。这次,再也没有谁去质疑了。
传说2:先“饿死诗人”,后“死饿自己”
《饿死诗人》是伊沙1990年代在诗坛大放异彩的名作之一,两度被作者用作中外文诗集题目,其诗全文如下:
“那样轻松的 你们/开始复述农业/耕作的事宜以及/春来秋去/挥汗如雨
收获麦子/你们以为麦粒就是你们/为女人迸溅的泪滴吗/麦芒就像你们贴在腮帮上的/猪鬃般柔软吗/你们拥挤在流浪之路的那一年/北方的麦子自个儿长大了/它们挥舞着一弯弯/阳光之镰/割断麦杆
自己的脖子/割断与土地最后的联系/成全了你们/诗人们已经吃饱了/一望无边的麦田/在他们腹中香气弥漫/城市中最伟大的懒汉/做了诗歌中光荣的农夫/麦子
以阳光和雨水的名义/我呼吁:饿死他们/狗日的诗人/首先饿死我/一个用墨水污染土地的帮凶/一个艺术世界的杂种”
这首诗的创作有一个背景:那就是1989年海子、骆一禾去世后,全中国的新诗、尤其是现代诗作者,有相当多的人被卷入了“麦地狂潮”,太多的人投入到海子唯美、病态诗风的模仿者行列,有些地方的作者甚至连那种自杀者的心态和行为都要模仿,整个先锋诗歌界笼罩在一片抬棺出殡的肃穆和压抑中。在这种情形下,《饿死诗人》横空出世,作者伊沙被有评论家直斥为“诗痞”和“诗歌的敌人”,并从此开始了他长达二十年倍受争议的诗歌之路。
不知道为什么有人非要把《饿死诗人》作为某种“诗歌檄文”来看待,其实这首诗的核心,在于诗人对自己这个行当在现代社会面前所显露出的尴尬的反省。它用一种“反诗歌”语气,表达了现代诗的智慧,以及作者的人生高度。即使是在愤怒地咆哮之际,作者也没有像传统诗歌那样表露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酸腐,而是把矛头首先对准了作为诗人中普通一员的自己。如果非要把这首诗看成“檄文”,那它既不是在面对那让酸文人们爱恨交加的商业,也不是面对早夭的海子,更不是面对悠久的人类诗歌写作本身;它面对的是一种把文明随意卡通化、简单化,把人文关怀与社会承担刻意戏剧化、夸张化,把高难度的现代诗写作蓄意赝品化、说教化的死寂而腐败的诗坛氛围。
《饿死诗人》的问世,标志着伊沙迄今为止,二十年被妖魔化和“自我妖魔化(先是因为写酷评,后是因为在网上和人经常争论)”传奇历程的开始。诸如“痞子”、“恶人”这类称呼伴随着他那与中外教科书格格不入的诗歌,在祖国大地每个有诗歌幸存的犄角旮旯辗转反侧,甚至令一些陌生人切齿难寐。有些人痛恨伊沙的理由很好玩:“你凭什么说要饿死俺?俺们先要饿死你!”闹得老伊许多时候简直百口莫辩。
不过到底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人民群众饿煞老伊的愿望终于在2006年前后,由伊沙同学亲手实现了。那一年,大家发现历来贪吃的老伊减肥了!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竟减了五十斤!这让所有熟人瞠目结舌。老伊呢,每次见到吃惊的朋友,也起劲地向对方传播减肥的先进经验。许多人见到减肥后的他,也都太叹人变年轻和清秀了。唯独老朋友侯马,坏笑着对大家复述起老伊儿子伦伦在博客里透露的“减肥现场实录”——
“我爸爸从去年5月份开始了减肥计划。当时他非常胖,有一次,一个板凳都被他压断了一条腿!我爸爸从190斤开始减起,刚开始就是锻炼,每天晚上都要跑步,跑了一圈又一圈,还是减不下去。”“到了九月份,爸爸的一个朋友教爸爸用一种很艰难的办法,那就是节食,爸爸每顿饭都减少三分之一。你想想,一个人一顿饭还没有吃饱就不吃了,那样多难受。可是我爸爸有钢铁般的意志,还能忍住不吃……”
男士们通常还都是比较懒,比较馋的,所以伊沙推广的节食减肥法,终于仿效者寥寥。老伊呢,渐渐也就弱了鼓吹的念头。再碰到好几年不见的熟人,惊讶之余问起他的减肥心得,他嘿嘿一笑,怪瘆人地说:“其实也简单,就是饿死诗人”……
传说3:新写的小说没出,便被盗版成了“陈忠实近作”
伊沙从2005年开始,重操长篇创作,现在保持着每年一部,每部二十五万字以上的工作量。这还不算他按月在网上准时贴出的诗歌,日常的随笔和评论。除此之外,还有在大学的课程。而写作之余的乐趣,主要每天在网上痛骂攻击他的马甲。
虽然是老“网虫”了,偶尔也有湿鞋、吃亏的时候。有一阵听做出版的朋友说,有几个论坛是小说作者们常去的,国内一些编辑和出版商也常到那里选稿,于是老伊也把自己新写的小说贴到那些论坛上连载。
不巧的很,他的长篇力作《迷乱》命运多舛,几度濒临出版,又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借口被出版方拒绝,迄今已辗转了数十家出版社!结果,原著还没来得及问世,盗版却先于正版在市场上露面了!伊沙想了半天原因,最后确认,八成是盗版者从那些小说论坛上偷的原稿。不过这个盗版让伊沙自己看了都觉得好玩:小说作者署上了“陈忠实”的名字,至少都是西安作家,住的地方算是挨边儿;书名则太不靠谱,改成了——《青楼》!
小说《迷乱》写的是一位文艺青年初涉尘世,遭逢情感和人生打击后性情大变的故事。反映了1980年代—2000年代内地知识分子、文艺青年灵魂的沦落、挣扎与自救尝试。里面虽有一定篇幅涉及性,但绝对跟旧社会的妓院没有任何关系。盗版者想到以“青楼”为名,也真幸亏他们想得出来!伊沙目前问世的小说,多以剖析都市青年在创富大潮中灵魂的沉浮为主题,也有的涉及童年成长和历史题材,绝大多数的着眼点,还是放在探讨人在承重过程中迷惘,以及自救的可能性上。有时还兼有“史诗”和“不同年龄段成长小说”(堕落其实是一种反向的“成长”)的元素。这样的小说,写作时之费心力,是可以想见的。
减肥成功那年,朋友们在他身上还发现了一个变化:鬓边出现了白发。从来不是少白头的人,四十岁出头就有白头发,也算是小奇观了。问是怎么回事,他说写小说写的,这还算好的,因为这之前有一段还掉头发。伊沙的夫人老G后来跟我说过一句话,没把我鼻子气歪了。她说那阵子老伊直担心,说你看,现在网上已经有人因为徐江斜视,骂他“徐斜”了,我这头发万一继续掉下去,不就成“伊秃”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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