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日报》三月六日发表的《澳门之美》书评
(2013-03-07 23:30:46)《澳門之美》:澳門想像的深掘
張冬明
《澳門之美》是詩人荒林新鮮出爐的一本散文集,其副標題為“一個奇異的城市”,據稱是“第一本專門介紹澳門中西合璧文化歷史的隨筆集”[1]。在序言《城之美》中她說:“我走在這個奇異的城中,看到人類的奇異的夢想,和夢想成真的不真”。澳門,在一個普通遊客眼裡,她不過是一個繁華而無情的賭城;在澳門人眼裡,她不過是一個寧靜溫情的居住之所;在歷史學家的眼裡,她是一個中西交匯的交通要道;而在詩人荒林這裡,通過她獨具流動性的觀察視角和表達策略,將曾經發生的、正在發生的或者將要產生的有關澳門的各種“夢想”一一道來,她撥開澳門浮花浪蕊的表像,從澳門的歷史文化文學學術自然生活去發現澳門的種種內蘊,使得澳門在她的筆下得到別一種詩性的呈現,使得“澳門”生長出了一種文學性。
一、對“澳門”歷史的文學想像
澳門厚重的歷史以及在其上積澱而成的澳門文化向來被學術界所津津樂道。眾多史家在着眼於史料的挖掘、史實的迫近、史觀的建構、學理的闡發的同時,也遺漏了對歷史經驗的回顧和對歷史的遙想,這個補白的任務便留給了作家們。荒林撿拾起那些被遺漏的細節,以想像為經、以敘述為緯,重新發現在澳門歷史上留下深刻印跡的人物和往事,縱深式地觸摸歷史的肌理,對她來說,每完成一次對歷史的表述實際上就是完成一次對歷史的想像之旅,一次對“澳門”之夢的體驗之旅。
孫中山、利瑪竇、徐光啟……這些與澳門歷史緊密相關的名字都是歷史學家門非常感興趣的話題。荒林作為一個詩人,則發出了與學者們的學術語言大不相同的聲音,她考量的是澳門在這些歷史人物的歷史性中所發揮的作用。《孫中山與信仰之島》解決的是孫中山為何從澳門而非其他地區走向革命,她以文學的想像重新解釋了孫中山與澳門的關係:平靜溫和的澳門生活給予了孫中山平和的性格,所以“在這樣平和之地度過創業階段的孫中山,不大會成為一個暴烈的領袖而必是一個謙遜的人”,“他決意不在醫學上發展了,……他被由醫生變成神的耶穌深深地吸引著,某種深廣的情懷比澳門的海水還要深,被喚醒了”,澳門“這塊土地從命名到實質都與信仰有關。孫中山要改變中國當時的命運,動力完全源於信仰”。這些迥異於歷史學家的敘述語言、體恤的推測總是與人性息息相關,帶着詩人的人情味和溫熱,從文學的角度補充了澳門歷史的另一面,而“澳門”在這樣的敘述中獲得了活生生的熱度和生命力。
同樣地,在《誰是天之驕子》中,她再一次揣摩利瑪竇與徐光啟的相逢和對話在中國歷史上的影響,以及中西兩種不同文明影響下的兩位大儒的不同命運,認為利瑪竇在西方宗教的影響下表現出智者和強者的自豪感,從而成為天之驕子,而他在中國的唯一對話者、天才徐光啟則是“受難的人之子,當他在年久失修的古老中國天文臺上跌倒,再也站不起來的腰腿,體現了中國知識空間受制於權力空間的悲壯。”即使古老的中國還有澳門這樣平和、平靜而又中西通達的地區,也不能稍稍改變古老的制度對“人”的淹沒的傳統和歷史。這些深刻的感喟體現出荒林對澳門歷史的深刻觀察,還原出了一個想像中的歷史,但誰又能說這樣的還原就沒有道理呢?
二、澳門故事中文學形象的深掘
澳門的歷史文化還存在於澳門的故事和傳奇裏,這些故事和傳奇活在五光十色的人群中,也活在文學家的作品中。荒林寫《澳門的故事》,以一萬多字的篇幅濃縮了諸多與澳門牽扯不清的故事,顯示出她的“野心”;她敘述了發生在澳門的一系列傳奇、傳說、歷史、事件、人物,澳門與博彩、葡萄牙人、葡華文化、葡人作家的澳門情懷,澳門與革命、戰爭、武器的關係,澳門的愛情,賭王的故事,橫琴島上往昔的海盜傳說……林林總總。顯然,她帶有敘述歷史的企圖,她以澳門的平靜和神奇為依託,挖掘出屬於澳門的“夢”是如何向著時間的深處開放。
澳門的平靜和溫馨被認為是沒有特色的特色,被認為在這樣的環境中不可能孕育出傑出的、偉大的文學,而荒林肯定的正是這沒有特色的澳門的平靜、平和,因為醉生夢死、浪擲千金的賭徒和繁華迷醉的賭場並非澳門的常態,反而是澳門的平靜、平和孕育出了澳門的東方美態,是她孕育出了像中葡混血孩子一樣美麗的中葡混血文化,是她平靜的海水庇護了革命,是她的中立與和平在戰爭之外護理出了愛情和傳奇……荒林放眼看澳門,看南中國海邊上的澳門,發出“果然是無價之寶”的讚美,這由衷的讚美正是她眼中的澳門的精髓,澳門在這個意義上被包裹上重重的夢幻般的色澤,被賦予了厚重的傳奇性和文學性。
《多季的春天,澳門體驗之一》是另一篇出色的、集中體現荒林對澳門之美進行審美想像的文章,“澳門”被表現得如夢如幻、溫柔秀美、簡單而又複雜。荒林將“澳門”置換成了“她”作為主人公,以她所穿著的一件編織毛衣帶來了四季溫差感覺為主線,又以她所鍾愛的裝置藝術作品——一條掛滿香水的辮子——為暗線,主線寫她的愛情、她的工作、她的生活、她的愛好(裝置藝術)。“簡單”和“美滿”是“澳門”的表像,因為表像之下還潛伏著荒林深深的不安和危機感,她用象徵和暗喻的手法暗暗铺陈出澳門簡單的美滿背後有隱憂,她害怕美滿與虛無的如影隨形,針織衫可以依賴也隱匿着不適,大辮子的裝置藝術品似乎可用也不一定能用,如果說“從前的大辮子姑娘是這個海島上的風景”,不可用的“大辮子”的未來如何存在?——這是澳門“不能言明的小小情懷”,却把“澳門”的形象填充得複雜和沉重。這同時也是荒林的“不能言明”的憂愁,這憂愁來自於她對澳門的深切的熱愛,在這裡,“澳門”的故事被重新編織,“澳門”的形象完成於她的又一次巧妙想像。
除了所列這些篇什,在《澳門之美》中荒林還有諸多品讀澳門的文章值得仔細琢磨,比如她對澳門女作家林中英的散文鑒賞中發現了澳門與女性的一系列關係:“澳門和女性如此互為喻體,是悠久的歷史存在、深長的生命故事,又是我們短暫生命的日常悠長”;在觀察了諸多賭場之後,她得出了結論:“若人類動物不得不在戰場和賭場之間做選擇,後者仍然比前者為優,因為戰爭毀滅人和財富,賭場卻把財富進行了再分配”。各種研討會如故宮學與澳門學的對接與交流、在氹仔山上的澳門大學處處蓬勃的學術生機在充實着“澳門”形象的文化內涵。
澳門的美態在荒林發達的想像力中被構想、描畫出了風致。荒林有圓潤流動的氣質,她還有光滑流動的筆致,她懷揣著對澳門的各種想像、夢想、體驗,從不同於澳門本土作家的視角為澳門文壇貢獻出“澳門”的另一種形象,豐富了關於“澳門”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