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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高考作文母爱感恩汤养宗诗歌 |
汤养宗:《母亲节·献给母亲的短诗十八首》
《空气中的母亲》
现在,母亲已什么也不是,母亲只是空气
空的,透明的,荒凉与虚无的
空气中的母亲,不公开,不言语,不责怪
一张与我有关的脸,有时是多的,有时是少的
现在,母亲已什么也不是,母亲只是空气
摸不到,年龄不详,表情摇曳
空气中的母亲,象遗址,象踪迹,象永远的疑问
够不着的母亲,有时是真的,有时假的
现在,母亲已什么也不是,母亲只是空气
飘着,散着,太阳照着,也被风吹着
空气中的母亲,左边一个,右边也一个
轻轻喊一声,眼前依然是空空的空空的
《平安夜》
窗前的白玉兰,身上没有魔术,今夜平安。
更远的云朵,你是可靠的(说到底,我心中也没数
并有了轻轻的叹息)未见野兽潜伏,今夜平安。
云朵后面是星辰,仍然有恒定的分寸,悦耳,响亮
以及光芒四射的睡眠。今夜平安。
比星辰更远的,是我的父母。在大气里面坐着
有效的身影比空气还空,你们已拥有更辽阔的祖国
父亲在刮胡子,蓝色的。母亲手里捏一只三角纽扣
那正是窗前的花蕾——今夜平安。
2005/12/27
《我是人间的一件遗物》
这把旧牙刷还是淡定的神情,依然插在玻璃缸里
热水袋已经漏水,有忍冬花的气味
样子沉,也冷。还有手上这只银簪
不知该插在谁头上才合适
它们都是母亲留下,经受过爱护的模样
还在经受什么。我也是一件
也在它们当中
也属于剩下来的,好象只有扔掉才算合适
在众多相似的物类中,我没有身份
我给自己命名:一件人间遗物
沉默已足够自足,但,每当还有光荣降临
我是多么尴尬
2006/1/20
《有些词对我已没有威胁》
有些词对我已没有威胁。比如如丧考妣。比如
儿行千里母担忧——它比空气更空
我已经在一个蒂蔓上丢落下来
并再不能顺藤摸瓜。只空着手,听蟋蟀呼喊:
“请交还我回到秋天的鞋子!”而遍地的树木
根部都已变黑。我父母双亡
成了一种巫术的结果,偏冷,更怕额外的日照
回头或重返一条河的说法
对我均已无效。我名叫无牵无挂,开始用明信片给人写信
读书习惯不看结尾。对下水道发呆
却拒绝回答问题。
越来越空的世界上,我还有漫长的一天
可一些重大的词已找不到我,我也不再害怕
2006/1/15
《抬棺材》
母亲出殡的那天,她的棺材
照例要被抬着绕村子一圈
装在里头的母亲,被四个精壮的汉子抬着
象一个年迈的婴儿,睡熟的婴儿
对这座村子,对一场仪式
既置之不理,又默不作声
路上不断有人问:“里头装的是谁?”
回答是不一样的:
“汤养苞的母亲。”“汤养茶的母亲。”
“汤养初的母亲。”“汤养希的母亲。”
自然,也有人说到
“是汤养宗的母亲。一个诗人的母亲。”
得到回答的人,陆续就接上来了
他们二话不说便用肩膀接上来抬
一路上,这样的问话与接替
一再重复着,这使我母亲的儿子
由几个,变成了群众
由群众,变成一条没有名字的队伍
仿佛,这个村子的母亲,不是失去一个
而是多起来,使悲伤
一下子好到了好的程度
2006-4-5
《停尸房》
母亲被推进来后,这里的死人
便有了三个。看来
死者也是团结的,甚至也是
有力量的。私下里
他们可能开始了谈话,寒喧
或者诉苦。其中的一个
眼睛迷迷的,在看某位并不诚实的
哭泣者。隔壁那边是火化炉
火舌们在说着另一种话
我的二姐,一个处世无争的妇女
俯在母亲耳边轻声话别:
“进去后,你要避一避火……”
这句话,其他的死者肯定没有听到
其他死者,也忙着听亲人们的告别
这是诀别时刻,大家都很忙
一个小时后,母亲的骨灰被我捧出来
它是热的,母亲肯定经历了火
也可能,在关键的一刻
她果然避开了
2004/12/18
《一根线头》
这根线头的表情我并没有看见
它就在旧棉袄左边
的衣袋里,去年母亲缝补时
一根线从那里走过,一只兔子
在那里出现了错误的步伐
去年我就说:“口袋里
有一根线错啦……”它在里面
模样好怪,隔壁的大伯
酒醉后又这样说:“都是错别字
满天下的人都在写错别字!”但这根线
没有人看见。更何况
也不是什么公开的文章
今年母亲死了,我的肚脐带
再一次又被谁剪掉
感恩节的晚上,天冷,我又把手插进
发现里头已有什么活了下来
有什么勾了我一下,天哪
它是对的,它应该就在这个位置
我突然说:“抓住我!这就是我的手……”
同时知道另一只手并没有回答
里头,一对齿轮是空的
事实是,没有别的错误比这一个
更加聪明;一个心跳
现在就在那食指与中指之间
2004/11/30
《履历》
我不是那个汤养宗。在母亲死去当天,
我的身体
就成了一桩难以处置的事, 这象游戏, 或者圈套
我成为谁多出的儿子,一个
不合情理的人,突然不知道, 该拿他怎样
这是我的病, 但不妨碍世界
我与1959年9月生人的汤养宗已没有关系
与时光中的许多连接点没有关系
他是旧的,莫须有的,锯掉的
空气已经不承认他,作为一台自以为是的呼吸器
我走在大街上, 相当于无法追究的传说
这个汤养宗被我豢养着,现在
他跟着影子做事,和时间相好
现在他空空如也,是谁的巫术并且自己就是个巫术
有时捂着肚脐眼, 想顺藤摸瓜
那里风声游动,
翻着遍地的石头, 我想找出与蟋蟀相处的那张脸
这个恍惚的人,始终没有看见
2007-1-28
《暗房间》
我们兄弟姐妹都叫它“暗房间”
父母的房间。我们家从没房住
到有房住:我是唯一出生在这房间里的
孩子。如果一定要我说出,一定要比喻
它从来就是——母亲的子宫
母亲去世后,记在我名下的这间房
四哥想要去,我说你不能要
但可以随便用,爱用多久就多久
四哥说小弟傻了,住城里
还把这黑黑的角落当命根——这就是命根啊
这是一座宫殿,一座辉煌的子宫!
2005/4/4
《三月八日大街上遇退休妇女团体步行行动仪式,随感》
我问李不三:“她们当中, 可有我的母亲
如果有,这条大街是不是还是这条大街?”李不三说
那可能是另一条,比如,现在是2007年春天
这不行
你要找到自己的替身,比如作为一条鱼
游动在被认同的河流里,那里,夜晚也有
闹心的小鸣虫,你把脸倒映在水中的另一张脸上
“你母亲便接受了你的道歉。”
我默立街旁,承认了这是我所要的河流
并且, 也不是谁都能享用的时间, 我含着泪水辨认
一张张从眼前经过的脸。一个事实
就要成真
这些白发苍苍的妇人,个个都有很深的眼神
我喃喃自语:石头开花
2007-3-8
《看护》
现在,我的母亲只在空气中
病一定是好了,跟在我上班的路上
说左边有车,右边也有车
空气中的母亲,把前面的一块石子踢开
对手持棍棒的人大声呵斥,夜里
夺下了我手里的最后一盏
让我无法完成,那永劫不复的空茫
现在,有许多我的仇人
自己解除了计划,身体内的毒
也在撤退,出门时,一场雨说停便停了
离弃者,又重新回头
说出了贴心的话,现在
我只醉心于栽花,散步,发呆,而花朵
比往年都开得好看
这一切好象都事先得到了交代
谁也不敢怠慢,谁也得罪不起
2006-4-4
《山径》
沿着这条山径,再深进去将是什么
两边艾草渐长,幽香阵阵
我想该是向什么鞠躬的时候了
草丛中,到处是新鲜的血液
没有什么是去年留下来的
路上有蚂蚁在爬行,它的体内
一定也装着辛酸的母爱
我开始有了紧张,说明在寻找的
不单单是就我一个人
说明丢失真正是不可侵犯的
是的,我认得路边的一些树木
但我不得而知之后的木料和桌子
一个背薪的农妇走来,我这样问她
“在前面的路上
你可看见我三个月前死去的母亲?”
2004/12/26
《往父母坟地的路上》
前往父母坟地的路上,一些不同的野草
奔跑了起来。一朵勿忘我撅着嘴说:
“你的母亲昨晚还抚摸过我
看见了吧?我是有体温的。”
我有些不安,却只能象一个哑巴
继续听话:“他们两个有时坐在月光下说话
话里头,好象还有什么牵挂……”
说这话的苦楝子,声音是湿润的
有几棵草已经跑到前面去了
远处,有谁咳嗽了一下。
而这句话我听得最清楚:“我们都是证人
我们都知道,你就是那个最小的男孩。”
2005/4/5
《亲人》
亲人是一个增数,也是减数。
二十岁以前,这数字
一直在扩大,我由一个小弟
被叫成了小叔,小舅,小老头
一位读初三的女孩对我说:这就是逻辑
可时间的斑点不同意这种加法
一项简单的运算开始变黑,变扑朔迷离
使我的一些亲人,被无端删减
变成比零更小,更痛心的东西
在欢聚的日子里,在融融的桌面上
我依然会与亲人们谈笑风生
却又忽地点了点
桌面上那些永远缺席的人
在心里说一声
——“请大家看管好这个数!”
2005/5/25
《大房子》
我能在身体里建造好这两座房子吗
一座留给亡故的父母
他们肯定是用火把摸进来,脚步声
都很轻,“他从小就没有过好睡眠——”
其实那里已装有路灯;另一座
关押着需要定罪的语词,它们都是
蒙面人(有的,会通过
额外的触须,从窗口挂下来)但它们
肯定也害怕我身体里头的弥撒声
多么好的一对居住者:都是我的困难
困难对困难的陪伴;财产?或者
安静的床单;一个把我留在世上
仿佛一件永远无人认领的包裹,一个
我想领回来,却没有单据。风吹过时
我的父母也闻到了那些语词身上的
气味,相互没有关系,却有了对称
唉,我安排了我所为难的
并对自己有了些许的赞赏
我会完善起来的,当这两座房子
一旦完工,我便开始打猎、游玩
单薄的外衣扔下,那是诗歌。
2004/11/9
《在许多无风的夜晚》
在许多无风的夜晚,一些人
是不肯睁开眼睛的,我的掌心
又出现了潮湿,从这座城市
的一条小巷走过,我无法对
两旁的居住者说些什么
却能仔细听出
雨点落在心脏中的数量
黑暗中的枝头,不断有叶片掉下
我也在它们当中,却不可能
是它们的单数或双数
我对自己说:
“你就是孤儿!”回家
家是空的,那里已没有了母亲
更庄严的一棵树已经掉秃了叶子
而没有什么是不宜的,一只手
突然从夜色中伸出来,曳了我一下
2005/6/12
《事件》
风是秘密的。脚步也许不应该叫脚步
在某个拐弯处,这是准确的:
月光,明显留下了擦痕
窗户自己发出了响声
卧室里的灯光亮了一下又熄了
谁在我书桌上的茶缸里倒上了热水
稿纸也刚刚翻动过,而上面
出现了一滴没有道理的血,类似于
废弃的雨丝,更象一句
来不及溶化的话语
儿子的惊叫进一步在证实
说死去的奶奶刚才回来过
并掖了掖他身上的被角
2005/5/11
《两年后的母亲或一次虚拟的对话》
“我突然明白,我是可以不要的,当你
可以死去。”
“不是那样的,不是。死只是
到了
你对我已可以可有可无, 我太旧了。但是
忘了告诉你,你那双袜子
我已经洗过
被放在另一个柜子里,再穿两次
就应该扔掉换新的了, 孩子。”
2006-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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