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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铭刻历史》系列(2) 数与明堂

文章、书画作者|江心岛（版权所有，未经作者许可，不得以任何方式使用）

同为人类文明肇元之地，中华上古时代较之两河、波斯、埃及、希腊、印度古文明而言，有其特殊的独异性。之所以谓“独”，盖因其它古文明，其兴衰衍变，始依崇神渐归宗教之轨迹，唯独中华上古文明，无有神的崇拜，所祭祀者，除天、地等自然存体外，更多是对先人之崇拜，也就是祀祖观为先民的主导理念。而谓之“异”，是我们的先祖虽未皈依于任何的神，却对几个抽象之“数”虔诚笃敬，而此“数”之力，神秘玄妙，浸历华夏文明数千年之史，至今而不衰。

此神奇之数既：一、五、九，俱为奇数。在中国古人的观念中，奇数为阳数，偶数为阴数，也是阴阳观念产生之基础，单论其数，则又有其深邃与宽泛之义，如“五”数：缔生五行观念之本，又为“土”之符号，就方位再论，则象征“居”为“中”之概念，附人伦而言，“五”数升为“当”位，以区尊卑之别，如帝王称“九五”之尊，凡此种种，不胜归纳。

数，其根于中国传统文化内，几乎无处不在，无所不从其制，尤在中华古建中则更为昭显，也是中国古建的基石与原则。

两河、波斯、埃及、希腊等上古文明，于今虽已湮翕，然皆有距今四、五千年的古建遗存，且多为神庙祭祀建筑，因基于对神力之崇拜，故神庙之建筑俱以宏伟、宽敞、高阔、方正、单体为定式，远观即可感其庄严肃穆之气势。然中国上古祭祀建筑却迥然有别，其严格按“数”之义规划布局，典型的建筑既为明堂制，以“数”之意义来蕴含理念，而弱化了直观的效果。因历史及建材选择上的原因，中国千年以上的建筑，除墓穴、石桥、塔外，其余已不得而见，现只能从文字史料中窥知：数千年前之上古时期，我们的祖先已初步形成了明堂建制。

“明堂制”指明堂建置及其布局与结构，为上古帝王祭祀天地、祖先、朝诸侯及行政典礼的活动场所，性质与其它古文明之神庙相同，最早文献记载出自《考工记》：“神农曰天府，黄帝曰合宫，有虞曰总章，夏曰世室，殷曰阳馆，周曰明堂。”其名屡有变更，蔡邕言：“取其宗祀之貌则曰清庙，取其正室之貌则曰太庙，取其尊崇则曰太室，取其堂则曰明堂，取其四门之学则曰太学，取其四面周水圜如璧则曰辟雍，但也是异名而同实。”

“明堂制”基于九“数”布局，上古明堂为九宫、五“数”中居于太室，外环水曰辟雍。后世又于九宫局部中细分而渐趋复杂，但仍限于九五数的规制内。其后，随着文明进程，相继将五行、星象、方位、四时、风水、气运说纳入建筑中，赋予其更多的人文内涵，然新的理念仍以“数”为核心。尤其是创造了“洛书”之说，既一到九数的图式，《周易》有云：“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更为明堂制之“数”赠添了神秘性，

中国古文化一向以“形而上”与“形而下”双轨并行，“形而上”是天道理念，“形而下”既为数之观念，《周易》云：“君子以数度，议德行。”而《大戴礼记》则云：“故明堂，天法也。”把明堂制上升到“秉天而承，以服天下”的高度。

自上古殷周始，及至晚清，名堂建制唯其形制，则主导了中国建筑文化的演进，历代之宫殿建筑及城市规划，基本延续了明堂之布局，而明清两代的建制则完全遵守洛书之规。我国现存之古建，基本以明清建筑为主，如明清之都城北京，以太和殿为“五数”中心，至宫城，再至皇城，再至其外城，皆在九宫规制内，或者说，北京城就是几个大小不同的“明堂”以一点为中心而套在一起。中国古代之民居，其建置也是遵循洛书的模式，或者说是“明堂”之衍变，如北京四合院等，就颇为典型。

明堂制肇于华夏本土，延续已有数千年，直至晚清，因西方建筑文化的进入方停滞，于今时为限，最后一座与“明堂制”尚有关联的建筑，就是新中国所兴建的人民大会堂，就功能及意义而言，其本质与上古明堂相近，且在内部布局上，也基于明堂之规制，只是在外部形态上，借用了希腊神庙的廊柱风格及近代西方砖砌构造，可谓中西结合的“明堂”式建筑。

中国古建形制存续数千年，就文化或适用性而论，对范式和建制的选择都有其合理性，我们不应将古建遗存仅作为文物来保护，更应对中华古建文明有所探究，有所承传，有所发扬。中华古建模式对中国人而言，本为最适居的建筑范式，只是在近百年的特殊历史时段，因对西方建筑的全盘引进而式微，但这不足以湮灭中华传统建筑存在和延续的价值，况且，将这“一百多年”的历史进度，纳入数千年的文明史中去认识，不过是很短暂的时段，不足以改变中华文明自身的运行轨迹。

中国古建及城市建设，就规划和设计而言，无论在任何时代或任何人统治之下，皆在“数”及“天道自然”的观念节度与规范内，以历史的角度看，其实古人是在最大程度遵循其时代所能达到的认知水平，这足可以给我们启示，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科学认识已远高于先人，但现在的城市规划及公共建筑，其人为因素和权力主观意识更多的参与其中，如果没有“合理”的理念及认识去规范，往往会造成不应有的失误和歧途，应值得我们深刻反思且尽量规避之。

所谓盛衰更迭，左右不偏其度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