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落幕

琢紫/文

6

失恋就像好好的心，忽然被人挖出一个洞，怎么补都补不好，又痛又空透着风；也像遗失一件心爱的物品，心知再也找不回，却愈发念念不忘着好，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情绪纠结在心里，天长日久人就患上失落症，时间是治疗这种病症的最佳良药，除却时间想要完全摆脱痛苦的最好办法无外乎是开始一段新恋情。

再开始一段新恋情是黎然晴没有想到的，可的的确确地突然发生了，带着拯救性和自甘堕落性。

在离开唐宛之的第一百零四天里她决定对自己好一些，比如买件漂亮衣服，做一餐好吃的。她不谙买衣之道，正装公司统一订购制作不劳其费神，平日的衣着也多半是网购，倒是无心之间她越来越消瘦起来，身高适中衣服从M号到S号穿什么都觉妥帖。女人逛街不仅仅是为了买，有时逛街实质就是为了逛，多年以来生活里充斥的多半是唐宛之，因而失去了结交闺蜜死党的机会，唯有前台苗蓝岚与自己有些许熟悉。

看到苗蓝岚窈窕绰约的走过来黎然晴有些眩晕，紧跟她身后走出白色帕萨特的是方可言从，藏青的西装，条文衬衫，银灰撒银星的领带，依旧是温润的眼神。这个男人就在昨日还用公司邮件发给她一封约会信，今天却和苗蓝岚一起出现在自己面前，黎然晴觉得有些可笑，但心里又觉钝钝的难忍，难道天下的男人都会口是心非这一套？邮件里说，你干净的面容，憔悴的让人心痛。难道那仅仅是自己眼花产生地幻觉？毕竟那些信件都躺在回收箱里，来不及想清楚如何回复，却生生挽救了她一点薄面。

晚餐是依着苗蓝岚的喜好去了家韩国烧烤店，多日的水果面包饼干开水充饥让黎然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看到嗞嗞冒油的肉片，忽然食欲大来，吃几片肉却觉油腻，昏黄的灯光下人声鼎沸，香气缭绕，黎然晴仿佛置身世外，轻饮一口酒，液体滑过喉咙的瞬间通身极其愉悦，却又有些哀愁从心底滋生，无意间抬眼看到一双炙烈的眸子，面上登时红了，她分不清是酒还是羞。

黎然晴想苗蓝岚和方可言这么不搭怎么能在一起，可苗蓝岚是要胸有胸要脸有脸的，这样的美人站在英俊男子面前怎么会搭，放在床上就更搭了，想到这里黎然晴觉得自己很龌龊，脸如用胭脂渲染一般，又红又烫，甩甩头猛得饮下几口酒。蓝岚却要先行告辞，理由是男友来电话催促有其他夜生活。

黎然晴吃惊着迷茫起来，呆呆的看苗蓝岚拿包，提袋子，推开椅子离去，连问话都没想好。转身再看方可言，他淡淡的微笑在灯光下有醉人的酒意。

结账走人时她觉得每一步都踩在云上，晃晃悠悠，不得不紧紧抓住方可言的衣袖。

我和你应该在一起。抱她上车时方可言在她耳边说。

方总，别说笑话。她用手轻敲脑袋，试图让自己更清醒。

你的眼神出卖了你，于我，你并非无动于衷。方可言抓住她的手腕，纤细的手腕冰凉柔滑。

黎然晴抽手，嘻嘻笑着摸方可言眉梢，你很好，但我没力气承受爱，更没力气爱。

你会吃惊，又会吃醋，证明你还有足够的力气。旋即，温热的唇覆上来，容不得她思考拒绝还是接受。

7

就这么一下子爱起来，像是台风过境，刮的黎然晴昏沉沉地亢奋。

方可言是可以打满分的完美伴侣。足够睿智，每句话都拿捏的分寸不差，含蓄里带着幽默；足够体贴，黎然晴厨房油盐酱醋都可以被他补充齐全；足够居家，掌勺时有大厨气派，护理花草又像专业园丁，修理起家电也有模有样。他们之间成年男女的那些事，也算水到渠成，黎然晴极度惊讶的发现在床上他们那么搭调，方可言亦温柔亦霸道前戏可以做足到让人发狂，而她羞涩之余情绪被完全调动，狂野到自己都难以相信，一心只想一直无尽燃烧燃烧下去，有烧成灰烬都不后悔的决心。

最让她着迷的是他给她讲兰花的种植养护，比如要给它们总够的空间，但兰花怕晒，四月之后就要适当的遮挡一下阳光，浇水保持八分湿，发黄的叶子要及时剪掉，对以羸弱的花株要敢于掐掉多余的花苞，末了添一句：养兰花就如同呵护爱人一般。说这些时他身躯微微的弯下，审视着几盆兰花，手里拿着花剪，额头光洁饱满，眼光温柔，夕阳向金子一样洒在身上，煞是好看，煞是多情。

在公司方可言却并未刻意避讳和她的交往，这虽然让黎然晴觉得心头窃喜，却又使得她处境变的尴尬难耐，那些原本觊觎方可言的年轻貌美女同事必然会心理不平衡，挤兑状况接二连三发生，她不是午餐时被众人远远避开，就是在工作上被故意挑剔刁难冷落。黎然晴仔细想来也心生不解，论年纪她已二十七，论面容她虽然丽质天成，但也绝非倾国倾城，每个月公司里三三两两的职场新鲜人前来报到，青春是最好的护肤品，那一个个刚出大学校门稚气未脱的女生娇俏可人、聪慧得体，好身材俏脸比比皆是，就是论工作资历、能力她也都是平常一般再一般的，他到底看上了她什么？

到底看上她什么？真弄不明白。

也许是和逝去的那个人相似呗，只能这么理解唠。

什么什么？什么逝去人？

方总曾有过一个未婚妻，在京沪高速上出车祸，当场身亡……茶水间的门虚掩着，黎然晴听不下去，也没办法泰然自若的推门进去，空气越发沉闷起来，她决定出去走走。

转身撞在一人身上，手稍松一下咖啡杯脱手落地，清脆的碎裂声止住屋内窃窃私语。

手被紧紧扯住，只能跟着一味跑，进电梯，进办公室，手指被捏的隐隐疼痛。

上班时间，你在听什么？他有些紧张，面色凝重，语速快。

我只是去倒杯咖啡。

一双大手掌托起她的小脸庞，狠狠说，听多了不好。

她仰起头盯着他，霎时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的故事？

8

黎然晴坐在上岛咖啡屋二楼临窗的座位上，对面是多日未见的唐宛之。不足十分钟谈话里，他说的最多的一句是，晴，离开方可言，求你不要和他在一起。

时间像指间沙砾，悄无声息却流的紧凑。这偌大的城市若非唐宛之特意打来电话约，黎然晴真的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偶然遇见，分别后很长时间里她游魂一般一遍遍逛曾一起牵手的地方，大学校园、约会吃饭的地点、两人喜爱的专卖店，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唐宛之必然是踏入结婚殿堂，该是系着围裙炒菜做饭，该是半夜爬起来给孩子喂奶粉，该是为着问题奶粉焦头烂额。她的游荡无外乎因为那九个字：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

她看着他，一年时光他就这么忽然变了样子，再无昔日的神采飞扬，脸消瘦的厉害，眼神涣散，下巴上乌青一片都是未刮干净的胡茬，衣着不再考究松松垮垮套在身上

离开他，无论你和谁在一起，都不要和方可言在一起。

黎然晴有些莫名其妙，追问为什么。他却摇着头不愿多讲。

曾经相爱至深的两个人，如今面对面坐着却像隔着千山万水，相对无言。

唐宛之离开时表情落寞，欲言又止，他性格里总有着那么几分软弱和优柔寡断，让人又憎又怜。

薄暮时分，夕阳已沉，路上车流行人依旧，匆匆来去，黎然晴觉得世界是别人的世界，自己不过是个多余又可怜的小孩。想到方可言，又是一团疑惑，她自问这段突如其来的爱情或激情从哪里开始，又会到哪里结束？第一次爱的太投入太彻底，付出了全部血肉精力耐心，再爱时总有力不从心的错觉。她惆怅起来。

走在人群里，手机响起来，她应声停下。

方可言摇下车窗，隔着马路看去，他的眉目依然俊朗，衣袖依然精致，举止依然优雅，可黎然晴的惆怅让她没有任何情绪面对这些，她没有停住脚步而是选择继续向前，走上高高的人行天桥，风很大吹进衣袖。她趴在栏杆上向下张望，看着一辆又辆车的车背滑远，她想做一只大鸟，飞翔的大鸟。

她拿出手机，写一条短信：方可言，戏要落幕了，如何说再见。

9

是有一个未婚妻，一年前，她死在独自驾车来京的高速路上，连同她腹中三个多月的孩子。方可言站在黎然晴不远处，眼神飘向很远的远方。是我的错，那一夜是我赶她出门。快要结婚了，她说爱上别人，有了孩子，要离开上海。

黎然晴握紧拳，指甲深陷在肉里，刺出难言的疼痛。距离猜测越来越近。

从上海到北京不是偶然，来这个公司绝非巧合，追求我也并不是始于爱，对不对？

方可言闭目，轻轻点头，紧接着又摇头。

黎然晴凄楚一笑。第一次员工大会，第一眼看到你，莫名的眼熟，等到在你钱包里看到你们的合影，我确定你是来复仇的。

方可言身躯一震，睁开眼，满眼惊讶。

他们爱的那么热烈，唯恐天下不知。她约我时我们也是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站在满是风的天桥上，她说她有了孩子，她说她为了他可以放弃上海的工作、房子、未婚夫，一切的一切，我只有退出，只是我没有料到她会死于非命。

方可言方才意识到为什么黎然晴听到办公室的闲言看自己时会泪流满面，她早已知道真相。在他在利用她宣泄爱人背叛的心中仇恨，利用她打击已经一蹶不振的唐宛之时她没有哭，却在知道了丁灵以惨烈的方式和所有人天人相隔时落下眼泪，这个善良多情的女子！

爱原本是假的，后来却变的太真。方可言艰难的说，眼睛潮湿。上前一步捉住她的手。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养兰花吗，那时我就已发誓，把你当作我的兰花，一生呵护。

她幽怨的牵动嘴角，状似微笑，却决绝的抽出手。没有用的，我永远爱的只有宛之，主动配合你演这幕戏，只不过是为他赎罪，只是我并不知丁灵已逝，这是多么愚蠢的一出戏，是落幕时候了……

这言不由衷的话深深刺痛方可言的心。而她的心也在暗处啪啪的碎裂成千万片，早在他说这个眼影不适合你，在邮件里说你干净的面容憔悴的让人心痛，在他拿着花剪修剪兰花，在温柔狂野地缠绵时，她已深深的迷恋上他，有了无怨无悔交付身心的冲动，即使一开始就知道他接近是有险恶目的，知道他的爱是浮光掠影的假象，她犹豫再三却依旧像飞蛾般扑上去。多年之后黎然晴才能把这些举动定义成为——爱情。

赎罪是理由也是借口，是为爱找的借口，在真想面前借口总是会分崩离析掉。

10

风更大了，卷起沙尘。

黎然晴裹紧衣衫，用力走，不回头。她想，沙尘暴今年似又袭来？去年深秋也并非如此啊。

沙子眯了眼，流一点泪就会好，路也还是要继续走下去。

2008．11琢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