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一家人。

她又一次这样说。脸上是谦卑而客气的笑，笑里有着亲近的渴望。

我突然就想要去拥抱她。为这话。想时，身子已站起来，张开臂迎上去了。“太感动了，我想要抱抱你。”就抱了上去。

怀抱里，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有热而柔软的能量流动。她哭了。开始说话：我想你们了！你们每次来我都很开心，你们一走我就想你们。我说的是真的。

她拭泪，全无掩饰的泪与倾诉，继续。我把你们都看成自己的孩子，亲人。你们是好人。你们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讲，我力量有限，但我保证全力来帮你们解决！

我沉在感动中，不记得和她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后来不断向她鞠躬。之后，又有几位义工伙伴来和她鞠躬，拥抱。

一直以来，陪的老人很多，每每感触也极多。越发写不出什么了。想要写写她，是因为她的表达，令我无上感恩。

从2013年8月第一次踏进赛虹桥老年公寓服务时，她，一位在院中入住的老人就会跟过来问很多话。院长告诉我们，她有轻微的精神分裂症。曾经是戏剧学院的老师。脾气不好了，会摔碗，和人吵架之类。院长有时也要去哄她，为她调解产生的各种矛盾。

这个定义，曾让我对她产生一些戒备。

养老院里各种老人都有，痴呆的，有一位会在我们开会分享时，一次次进屋来，送义工出去，也有的只是默默在外张望。而有烦燥倾向的精神分裂老人，让我不是十分放松。

那天头一回服务，完毕后开会交流分享，她走进来聊天。问长问短，自我介绍，说要教我们唱戏剧。我和她说，我们现在正在开会，请您出去一下好吗？

她笑着答应了出去，带上门。屋内，我能听到她在门外念念有词地骂一些话。

和柳姐说这细节，姐很淡定：她心里不高兴了，就骂了。没啥，也不针对谁。

之后，每次到养老院服务，她都会积极地跟过来问话。因她健康，能走动，健谈，我们并未安排义工特意陪伴过她。但在学习服务规范与分享督导环节中，上下楼碰见的所有老人，我们都会招呼，交流，或拥抱之类。

对她，我知道，我的心没有百分之百打开。

1月8日，周三，又是赛虹桥温馨老年公寓的服务时间。义工们上楼时，她就跟过来了，一直跟进会议室。

你们今天来几个人啊？你们吃过了吗？

如是，问了好几次。问一回，伙伴们答一回，并且，谢谢她的关心。

于是，有了她那一句：不客气，我们都是一家人。

她不止一次这样讲了。可那一刻，我听到心里去了。那一刻，她全然真实爱的表达，她对联结的渴望，让我心里的病好了。

之前有过与精神分裂者沟通交流的经验，也了解过一些观点。有一观点说，精神分裂不是病，是一种选择——当事人选择成为这样的状态，以便支持自己可以把社会化角色弱化，去表达内心真实的、被压抑的种种。所谓分裂，是和本我合一，是不试图在社会我和本我之间寻求兼容。也有关注精神分裂领域的人士会说，分裂者是合一的，所谓正常的社会人，才是分裂的。这论调代表者，是原形艺术中心的郭海平，他和精神分裂者打成一片。

我没那么极端。但我也会和人说，精神分裂是一种选择。

鲁道夫·史代纳的书中也有提到，当一个社会整体的价值取向过于关注物质时，会有大量的精神分裂者产生，以平衡物质与精神的关系。

扯远了。

我想说的是，当她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当我被她感动，真诚地拥抱她时，当她开始流泪表达时，她就是一个真实自然的、充满爱与感恩的生命。带着神性之美、人性之真。

她病过吗？还是我投射在她身上的关于病的概念，制造出了一个“病”着的她？

感恩她的示现！借由向她鞠躬，我再一次放下评断，再一次自我清理，再一次增长信任——信人有爱，信己无私。人，是所有人，是一切生命。己，是借由这种种外境，不断清明的神性之永恒生命。在这里，所有生命自由呈现，不须选择，无有分离。

感恩这位阿姨。感谢你疗愈了我们。

这样写，不知别人读去的是什么。我完全无知。这些文字，与莫名的感动流经我，流动在这里。去向何方？未知。我信任，并感恩这流动。一切都在完美的计划里。本来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