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唢呐 一枝两枝三枝花
(2012-07-08 14: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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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那人说,有孔的乐器我都能吹出曲调来。我问,唢呐你会吹吗?回说不会。
不是要为难人。是自己想听了。
找出《一枝花》来,音响一开,方便得很。
脑中浮现的,却是往昔在乡间见过许多葬礼的场面。
除了葬礼,还真没在别的地方听过唢呐。是这曲子太好吗?我们只舍得拿它来在最庄重伟大的分别时刻来听,以便自我疗愈,代替鼓盆而歌。
关于《一枝花》,听过一个凄美的故事。说,是一男子,眼睁睁见心爱的姑娘另嫁他人,难过。看着花轿沿山路一路远去,痛断肝肠,遂有此曲,以寄情思。
这故事与《一枝花》的情感基调颇为相应。一步一叹,一叹一低回,一回一把泪。你仿佛能看见那男子站在冷清清的大路口,看着繁华喧闹的队伍载着他全部的爱情与梦想,渐行渐远。
思公子兮徒罹忧。
在网上搜相关资料,却找到另版本。说,《一枝花》是控诉万恶的旧社会,欢庆新社会的代表作。故而,有悲痛,有控诉,也有悲到极致的旋即消解。
带着这个主题去听曲,似也有几分理。然而,因为这一主题在很多时候被滥用,应在此曲中,难免有失真处,附会处。
故,我宁愿相信,那最后的消解,是因为失去爱人的男子,在痛极之后,终于放下——既然事已至此,我也只好接受现实,且祝心爱的姑娘此去平安,幸福生活吧。
然后,擦干鼻涕眼泪,回转。吃好喝好,洗洗睡去。
太阳还会出来。
若他还有更多觉悟,或也能堪破情执,看透这爱恨离合背后的虚妄,不再给幸福与快乐设定什么条件。从此自在洒脱,或亦未可知呢!
唢呐曲中,《百鸟朝凤》给我的感觉炫技的成分更多些,属于花样文章类的。而《一枝花》,却是将这器物的特质发挥到极致的一曲。喊到声嘶力竭,争到头破血流,终免不了还有断气咽气的时候。想想,这器物属中国民间葬礼专用,也很正常。
张养浩有诗《唢呐》云:直吹得水尽鹅飞罢!说鹅飞,我想到的是葬礼上的鹅。乡里有人死去,要吹手队伍请在家门口,搭台子唱啊吹的。而这台子边上,还要高高竖个柱子,柱子上面绑一只大白鹅。这鹅的作用,没人说过,我只瞎猜,是留给逝者驾鹤仙去,直登极乐吧!
待吹了几天,逝者该入土为安了,这鹅会放掉。此时,有许多人来抢,据说这鹅落到谁家,谁家就有福气。
——你看,葬礼也是为了活人办的。哀思要表,表完了,还得好好活,还得争福气。
再美的心上人,嫁给别家了,哭得再久,也还得回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切都会有的。
《水浒传》中,以《一枝花》来合武大与武松相别那一场,也美得很。是生离,也是死别。
武松与武大郎的故事,没甚么好结尾。这是戏,受作者思想观念限制,不可能超脱到哪去。真正放下纠结的人,多半写不出小说。此处不必多去说它。
想起我那耳聋的二胡师父了。十多年前在老家时,他有一天找了个唢呐来,有柄,有喇叭口,唢呐嘴子是他自己拿棒子做的。他想教我吹。
他不识字,不识谱,二胡也是自己摸索出来的。我跟他学了几回之后,才慢慢自己对应了那些指位和乐谱的关系。可是,唢呐,他七十来岁的人自己也是吹不起来的。
我也吹不动。叭。叭。嘟。腮帮子早已生疼。
怕把眼珠子吹飞了,终还是没有学它。于是,师父也放弃了。
师父早年丧妻。把儿女们拉扯大,继续给儿子家干活出力。拉平车去田里拖草,把平车堆成一座山,他拖着走,整一个愚公移山。他烙的饼也好吃,还可以自己做酱。那一阵到我家教我二胡时,有时他冷不丁会从怀里掏出一块大饼来,塑料袋装好,还热着,够我全家晚饭时吃了。
当然,我没交过他一分钱学费。自愿,快乐。而已。
现在想来,他也一定是在心里吹过《一枝花》的人。一个平凡而鲜活的生命,要经历多少次生离死别,才能在七十多岁时,还有心思来盘弄唢呐这玩艺。学生不会时,也还咧着缺牙的嘴,满脸笑成一朵菊花。
好多年没见过这位师父了。听唢呐突然想到他,却写不出他的全名。他姓陈,人称陈聋子。
其实不聋,只是耳背。和他讲话,要大声,像吵架。当然,是开开心心地吵嚷。
不过,如果你说他坏话,声音再小,他也能听见,并且会生气。
现在想来,多半不是听到,而是看人表情猜到了。
哈哈,若他还活着,下回见着了我可要把这个问明白。
愿他老人家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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