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时 我大哭

你们大笑

死去时 你们大哭

我的笑声

你们听不到

这是十好几年前写的一首短诗。在那时的意味里，死后的笑声中是有着青春期的嘲讽与愤怒的。而今拾来重读，却赋予了它新的意义——死亡，不过就是下了这趟车，我走我的，你们哭你们的。死于我来说没什么值得哭的，你们哭的人，抚弄着自己的伤口而已。那你们就哭吧！我死后，若是还能借个什么尸来还魂说话，少不了要劝那些哭我的人，哭啥哭呀，鼓盆而歌吧！你们快乐地活着才是对我最好的告别！

非要以痛苦的程度来证明爱的程度，这是什么混账逻辑呀！居然存在了这么多年——从人们把最快乐的事称为“原罪”，就开始了吧。

今天去殡仪馆给师奶送行，哭了两场。第一场是见到师爷爷时，瞧他那把老骨头凄惶伶丁的样儿，如同婴孩。不由抱住他流泪。他的手真凉。老爷子张永熙90高龄，有着南派相声泰斗之名，膝下无儿无女，却收了15个徒弟，徒弟又收徒弟，再接着往下收，于是师奶奶的遗体告别仪式上，送行的队伍也颇为壮观。

真正见到那具躺在小床上的遗体时，我又掉泪了——这具肉身，我曾在其鲜活时见过有限的几回。那时，祂和它还在一起，构成拥有生命活力的师奶奶。她喜欢说笑，说到难过时也哭。听说我们冒雨就看她，就担心大家冷，千叮万嘱地要人吃好穿好，别着凉。对小辈的关心方面，二老是一样一样地祖辈情怀——人之老矣，其心亦悯么？

而今，这样一具同样经由母体十月孕育而成的肉身，从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再至步子越来越快，再而经风历雨，少而壮，壮而成，而老，而衰而朽，就这样完成了它的使命，与灵魂彻底分别了。

我对那具肉身有无限的敬意。那一场哭，那一阵洒泪，算是对肉身的礼敬吧！回观自身，我也要学着更好地礼敬我的肉身——最亲密的灵魂的伙伴。

昨天第一回见到骨灰，原来并非如我先前的想象，全是灰质——是有细碎的骨头的。看一眼，确认，殡仪馆工作人员就给用红布包好了。准备下葬。突然就想，一世结束，肉归土，灵归天，也算各得其所了。

葬礼也是有笑的。笑却是在师奶奶的骨灰入土之后。那位葬礼司仪说，我要喊话了，都是好话，我喊一句，你们就要高声叫好！

这对于相声门的徒子徒孙来说，不是难事。大家跟着他的话叫好，一时气壮山河。我看见师爷爷抖着双唇也在很认真地叫好。那一刻，就觉原本阴雨连绵的天，竟是明媚得很！

师奶奶一定是乐意见到大家齐声喊好的吧！我可以感受到那一刻她的快乐——用这样的方式与她告别，多好。多洒脱，多自在。

这才是真的生命。

生生不灭鲜活实在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