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日上三竿。南湖公园晨练的人早已散去，开始了各自一天的忙碌。附近居民区几个闲来无事的老年人回家吃罢早饭又聚到湖边聊天、散步。这些人中，有一对老年夫妇特别让赵达注目，他们虽已老态龙钟，但看上去却恩恩爱爱、非常甜蜜。老爷爷挽着老奶奶的胳膊，两人小心翼翼地互相搀扶着慢慢前行并不时呵护着对方“小心”、“慢点”。赵达想：多年来总是吵吵闹闹的爸妈将来若能像这对老年人该多好啊！也许他们今生是难有这么一天了，因为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得爸妈之间缺少默契，总是充满了太多的火药味儿。
难道他们之间的战火连绵和自己的身世有关？如果自己的身世有什么问题，他们为何这么多年对他秘而不宣呢？
赵达想得头昏脑胀，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他下定决心要马上回家就此事向爸妈求证，否则，他是什么也做不下去了！
猛然间，他想起今天该正常上课。他抬腕看了一下手表，8点47分！第二堂课已开始上课了！赵达没有请假，这是他做学生12年以来，第一次旷课。他要赶紧回去向老师说明情况，接下来请假回通化市以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
当一天一夜粒米未进、不曾合眼的赵达疲惫地出现在第三节课课间的时候，同学们几乎都怔住了：他表情阴郁、面容憔悴、眼球布满血丝，头发有些凌乱……和往常的赵达简直判若两人！
许多同学围上来，关切地问长问短，赵达却只是苦笑着轻轻摇摇头，沙着嗓子说：“我没事”。之后，他去班主任老师的办公室，说自己遇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要请几天假回趟家，把事实真相弄清楚。
一惯以严师著称的班主任老师看着眼前无精打采的赵达，一种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她已从个别同学那儿隐约得知了关于赵达的零碎信息，一时间她竟想不出该用什么话来安慰这个几乎被满脑子问号撑断神经的忧郁的男生。她能做的只有不住地点头，同意他回家。她想，也许事情并不像赵达所判断的那么严重，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澄清事实。那么给他几天假让他卸掉包袱，也是好的。
下午2时许，赵达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便坐上了长春至通化的大客。通化至梅河段的一级路尚未竣工，车要绕道而行，大约6小时才能到达。有生以来，赵达第一次感到心像坠了铅。他无心观赏车窗外的大好春光，脑子里一直在苦苦琢磨着，到家后如何向爸妈开口发问。
这时，车长拿出几箱矿泉水，发给乘客每人一瓶，要求坐在前排的人一一往后递。满腹心事的赵达也只好“听从指挥”。
“爸爸，让我拿！让我拿嘛！”过道对面，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儿正和爸爸争着往后递矿泉水。女乘务员哄她说：“小朋友，你拿不住，看掉到地上，让爸爸和妈妈递，好不好？”小女孩儿稚气地使性子：“嗯嗯！我能拿住！”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面递起来。这时那位漂亮而年轻的妈妈开口了：“来，晶晶，听话。让爸爸往后递，妈妈给你吃荔枝！哎，张嘴，啊呜……”小女孩儿便放开了矿泉水瓶子，学着妈妈的样子和声音张开小嘴儿，“啊呜”一口把去皮的一个大荔枝含在口中嚼起来。一会儿，她撅起小嘴巴说：“妈妈，硬的！”妈妈和蔼地微笑着，伸手接到女儿口边：“傻孩子，这是核儿！来，吐到妈妈手里，乖！”这时，小女孩儿又撒娇地说：“妈妈，我要吃糖炒栗子！”这时身边看上去比女人大不少的中年男人操着浓重的闽南口音说：“来，娃子，看你小手有点脏了，爸爸用矿泉水给你洗洗，你再拿东西吃。好吧？”小女孩便用稚气的童音，一字一顿地说：“妈妈，爸爸不乖，他浪费咱们喝的水！”少妇仍然微笑着亲昵地说：“哟，看我的晶晶多懂事儿，知道节约了。不过呀，妈妈跟宝宝说，现在呢是特殊情况，车上没有洗手的水，可我们呢，又不能不讲卫生，所以呀，爸爸用一点矿泉水给晶晶洗洗小手是可以的，不能算是浪费。明白吗，嗯？”女人说着，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头。
小女孩儿很乖地说：“妈妈，晶晶明白了。”然后转向中年男人，听话地伸出小手：“爸爸，你洗吧，妈妈说特殊情况可以，妈妈不打屁股。”
小女孩儿的天真稚气把周围旅客都逗笑了。有位老大妈说：“真有意思，这娃娃好可爱呀！”在小女孩儿的心中，妈妈分明是家长，而她和爸爸都要听妈妈的话。有位和女孩儿的爸爸年龄相仿的先生问：“看来你们家是女人当家啦？”小女孩儿的爸爸诙谐地操着江南口音说：“只要有爱，无所谓谁当谁的家啦，让，都是因为爱吗！老婆是充满爱心的‘管教’，我倒觉得满幸福的啦。”男旅客若有所思地附和道：“有道理，有道理！”
“妈妈，叔叔哭了。你看！”小女孩儿突然说。少妇看着流泪的赵达，用典型的东北方言说：“哎哟，真的，你咋的啦，兄弟？”赵达眼里泛着泪花，轻轻地摇摇头，把脸扭向了窗外。这幸福的一家让他触景生情——他一直以为自己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可以说自己是牵着妈妈的手，在妈妈暖暖目光的注视下长大的。只是身边常常缺少爸爸。刚才女孩儿的爸爸说“让”是因为“爱”，可记忆中，爸爸妈妈总是充满了矛盾，充满了火药味儿，他们互不相让、寸土必争，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没有爱情吗？那么两个没有爱情的人为什么又会相守那么多年而不离婚呢？会不会他们吵架是因为我，不离婚也是因为我？也就是说：自己是爸妈的爱，也是他们的痛呢？
自己的身世究竟如何？赵达的思绪如麻。
车抵达通化时，已是暮色苍茫。赵达回家的脚步第一次这样沉重。他怕自己未及开口就要先哭起来，在妈妈面前，他总是脆弱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告诫自己：无论事实怎样残酷，自己都一定要坚强面对，因为，他不想让妈妈伤心。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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