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明亮的人》是王开岭的自选集。自选者,自我倾心之作也。有些作品,藏在深闺竟然未被重视,作者便按捺不住,穿堂入室,径直将那可人带至厅堂,倒要看看这帮读者,识也不识这佳人如许?
从来好书似佳人,这大抵是不错。只可惜有时读者并不独具慧眼,或者竟不买账,于是就生出种种是非来。
有人说:王开岭的文字过于矫情了,比如说:“我被这句话猝然绊倒了”,“我被狠狠地点了一下”,“我在灵魂上的颤动不亚于一场地震”诸如此类。
这些话的出现是否必然意味着矫情,自然是见人见智的问题。对我而言,却另有看法。我以为,这不过是语言诗意化的表现。
王开岭的语言诗意化,显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他们纷纷表示,从王开岭的作品中读出了精神的愉悦,灵魂的临照,获得了一种沉思的力量。我以为,实在不必苛求文字的表象,思想内核才是金贵之物。
王开岭的文字,常常把细节的场景化作为烘托思想内核种子的具象。有个细节是阅读者常提及的:福楼拜拼命工作,不接待来访,却按时看日出。惜时如命的福楼拜,把看日出当做每天新生活的开始。
王开岭于是感叹:“迎接晨曦,不仅仅是感官愉悦,更是精神体验;不仅仅是人对自然的欣赏,更是大自然以其神奇的力量作用于生命的一轮撞击。它意味着一场相遇,让我们有机会和生命完成一次对视,有机会认真地打量自己,获得对个体更细腻,清新的感受。它意味着一次洗礼,一记被照耀和沐浴的仪式,赋予生命以新的索引,新的知觉,新的闪念、启示与发现……”
在王开岭看来,“看日出”无疑意味着生命的对视和索引。不难发现,王开岭铺排似的句子,都是针对福楼拜每天看日出这一细节的衍生物,抒情式的语言更多地传达作者自身的思考。至于福楼拜本人,他对“看日出”究竟是出于一种生活习惯,还是一种展望新生活的仪式,完全不在作者的考虑范围。或者说,王开岭文字的造势,为的是借“看日出”而浇灌自己内心的块垒。胸中的山水胜过天然,这是真的。
这样诗意的表达,若单从生活语言论,自然有些触目。这些带着自我反省色彩的语言为人诟病,更深刻的背景是:在高歌猛进的现代社会中,不带点声嘶力竭的呼喊,似乎就成了“非我同类”的标签,连那些发散着独特思想的文字,也不免染上了少许躁狂的底色。最常见的,便是特意拟一个触目惊心却文不对应的题目以博得眼球。
我想,那些习惯在月光下焚香阅读者,自然不太喜欢王开岭有点急迫的嗓音。我倒觉得,这种连珠炮式的语言节奏,显示着文字朝气和活力,与其嫌弃它有稚嫩的影子,倒不如看重文字所指的方向。这种捕捉细节之美的能力,不是每个写字人固有的天赋。
现实之片刻,有着人性之美。王开岭写到了一个士兵的选择,奥威尔在战场上因敌方士兵提着裤子,就没有扣动手中的扳机。王开岭赞叹奥威尔是一个没有泯灭人性且热爱和平的“人”,他所遵守的命令,是一个“人”内心深处的良知,闪烁着人性原始之美。
这让我想到另一则很著名的故事《枪口抬高一厘米》:
克利斯企图翻越柏林墙之时,被士兵英格·亨里奇开枪射杀。后来,法庭判决英格·亨里奇有罪,理由是: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有把枪口抬高一厘米的良心义务。两篇文章细节不同,殊途同归。
在这里,生命被赋予一个神圣的地位,良心被当作一种应尽的义务,有这样的前提,人才可能像王开岭所说:“在充分的美和爱中生活。”王开岭的文字带有着唯美和理想色彩,散发出纯粹而笃定的气息。这种气息毫无遮拦地穿行在王开岭所有的文字之中,敏感、透亮,不见一丝中年的暮气。我向来认为:王开岭的文字,有着诗人的底气。
所以,王开岭不惮用“明亮”来形容精神。“精神明亮的人”一词,或可看成王开岭的诗人才情,封面的文字选得极好:“让灵魂从婴儿做起,像童年那样,咬着铅笔,对世界报以纯真,好奇和汹涌的爱意……”这不是总结,这仅仅是开始。因为婴儿要长成佳人,还需时日,大家耐心等待便是。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