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种孤独——给冷面写手理查德•耶茨
(2012-08-17 11:3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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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耶茨,我并不陌生。目力所及,他可以说是专写败局的作家。
人生失意无南北。理查德·耶茨选择普通的十一个小人物来写败局。被炒的白领、出租车司机、一心想成为作家的年轻人、婚前迷茫的男女、古怪的老教师、新转学的小学生、肺结核病人、老病号的妻子、爵士钢琴手、不得志的军官、退役军人等。
理查德·耶茨自己曾说:“如果我的作品有什么主题的话,我想只有简单一个:人都是孤独的,没有人逃脱得了,这就是他们的悲剧所在。”理查德·耶茨这里说的悲剧,和我说的败局,才是同一概念。
败局和悲剧是有区别的。败局可以是一地鸡毛无法收拾的琐碎;悲剧却可以是震撼心灵催生美感的洗礼。悲剧常出英雄,如力能扛鼎的项羽,四面楚歌的背景下唱出“虞兮虞兮奈若何”的悲音,就很有催人泪下的效果。败局就不同了,咎由自取的成分很多,可以惋惜可以长叹,催生美感催人泪下的效果通常却没有。如果以火山爆发来形容悲剧,那么烂泥塘就可以形容败局。看似有水有草,慢慢从脚淹到头,生命在毫无希望中渐渐枯萎。理查德·耶茨书中孤独、失望、绝望的气息,犹如把一个又一个普通人扔进了烂泥塘。
理查德·耶茨书中营造的孤独,径直对接生活常态。灰暗的、毫无起色的生活中,人们通过麻痹自我,自我放纵,强颜欢笑来掩盖内心的绝望。这样的生活无需提供任何诗意,也不提供任何思考。你祈望在烂泥塘里种荷花?理查德·耶茨要告诉你,根本没有指望,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心机。碱水烂掉根,洪水漫过叶,花开被鸟啄,冷月对残夜。他不动声色,一丝不苟慢条斯理地把一地鸡毛的生活演示给你看,他撕裂伤口,用平静的语调对你说:就是这样,原本这样,一点也不痛,不信你自己试试。
这样笔调是冷峻的。你一定会疑心,理查德·耶茨是不是存心把同情心一丝一缕全部剔除干净,把一团乱麻毫无指望的生活硬塞给你。这让我想起了《泰晤士报》对理查德·耶茨的评价:“被遗忘的最优秀的美国作家。”通常,优秀是不那么容易被人遗忘的。理查德·耶茨被人遗忘,不是偶然的。
从朋友那里听来一个故事:一个乡间的孤老太太,无论家里如何凌乱,一张大床总收拾得妥妥帖帖,清清爽爽。儿子去了台湾一直杳无音信,但母亲始终坚信儿子还活着,一定会在某一天回来看他。一个母亲,怀抱着这样的希望活到八十多岁。一张大床仍旧是妥妥帖帖,干干净净。这是朋友故乡的旧事,倘若没有这样的坚信,又当如何?人之为人,生活之为生活,存有点滴的希望很有必要,即便虚幻之念,也比毫无出路要强出很多。
理查德·耶茨笔下的人物绝不这样,他们苟活着,周围的煤气一丝丝泄漏着,他们有所察觉,或无能为力或垂死挣扎,直到被生活榨干了身上的每一滴热血,被扔在角落里,慢慢死掉。理查德·耶茨写出各色各样的孤独,血管脉络精确透彻。书中直陈的灰色,如死神的眼风只那么一瞟,直接灭掉你所有的希望。就此,我断言,理查德·耶茨还将不断被遗忘,虽则他会在某些特定的时期被人记起。
卡夫卡曾说:“我觉得我们应该阅读那些伤害我们和捅我们一刀的书。”不是什么名言都可信以为真的,假如你原本对生活就缺乏信心,假如你原本就卑微渺小,假如你原本就内心脆弱,你大可不必去读劳什子伤害你甚至捅你一刀的书。当然,如果你完全可以直面惨淡的现实甚至淋漓的鲜血,并且实在闲得无聊,不妨就瞎看看理查德·耶茨的《第十一种孤独》等书吧。建议选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一个人与理查德·耶茨对望,然后,你会发现第十二种孤独,那是一个酗酒独居的写字人,对毫无希望的生活的一种反抗和声讨,白纸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