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疼和失恋——我读阿赫玛托娃
(2012-05-20 12: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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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赫玛托娃古米廖夫缪斯女神失恋文化 |
话说失恋赶不上牙疼。牙疼的日子,半夜醒来无所事事,就想翻翻诗集,看看那些被失恋征服又企图反抗的诗人们,是如何捱过失眠的,这样一来,不就有了同病相怜,甚至隔岸观火的意味了么!赫塔·米勒说得好:“只有词语的漩涡可以把握我的生命状态。”
失恋于写字人不可或缺,歌德失恋而成《少年维特之烦恼》,尼采失恋而成《查拉图如是说》……对于诗人,失恋简直可以成就绝世好诗,陆游之于《钗头凤》,叶芝失之于《当你年老时》,莫不如此。小而化之,此恋为恋情,失彼心上人,世界便空了窄了,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痛苦纠结而成诗;大而化之,此恋为眷恋,失此故乡亲人怜惜之物,世上永不再有,便以文字重塑以往,亲近之人热爱之物于此重生,念念不忘。
你许是想说,这是别样的心理扭曲甚至变态,且随他去,诗人们并不在乎,我亦不在乎,你们在乎个啥!
于是,去看俄罗斯诗坛的月亮——阿赫玛托娃的失恋诗。诗句选自多首诗歌,这就开始了。
“你何时结束,请告诉我”
“你为何离去?我至今不明白……”
“我如此忧伤,因为爱上了你。”
“我哭泣过,也忏悔过……害怕去见不再爱的人”
“高远的空中云朵变得灰暗……在一月的时候我还是他的发妻”
“你要走,我就死去。”
“丈夫用花纹皮带抽打了我”
情感问题,永远的规律是单方面终止有效。一个人心先走了,然后人又走了,另一方再恋恋不舍也无补于事。徘徊低洄,自言自语,暗自神伤,疑云密布都没用了,只得忍痛继续赶路。两个诗人的结合,不用猜就是悲剧。以林徽因的聪明才能避免这样的悲剧,林徽因也因此算不得一个纯粹的诗人。纯粹的诗人,都会有自己执着的坚信,即他们是人类的例外。这种坚信不撞南墙不心死,甚而超越生死,不少天才诗人的自杀,以身殉志,当作如是观。而生活的悲剧在于,没有人是例外。阿赫玛托娃和古米廖夫,也不例外。
在两人婚姻存续期间,古米廖夫觉醒得更早些,他曾暗示阿赫玛托娃:“倘爱的呻吟转变折磨的呻吟,那么我们的亲吻将沾满了鲜血。”
随后,阿赫玛托娃自己也意识到两人之间的问题,她用一首《他曾喜欢过……》,来表明她对两人关系的重新思考。
“他在人世中喜欢三件事:晚祷的歌曲,白色的孔雀和磨损的阿美利加地图。他不喜欢孩子的哭泣,不喜欢马林果泡的茶和女人的歇斯底里。……而我是他的妻子。”(注)
你可以看到,古米廖夫所喜爱的生活场景中,是没有孩子的吵闹,也没有为家庭琐事而歇斯底里的妻子的。家庭是宁静的港湾,妻子是清纯的女子,执手相看的不是彼此的眼眸,而是男人探险归来的破损的阿美利加地图。古米廖夫喜欢的三件事,阿赫玛托娃一件都不能满足。她不是温顺的白孔雀,她是缪斯女神宠爱的孩子,任性、自私、恣意而倔强。这样的女人,并不适合男人们希冀的婚姻,阿赫玛托娃对着镜子嘲笑自己:“你的目光既不明亮,也不清纯……”。所以,波伏娃绝不会和萨特结婚,她不屑于妻子的身份,她甚至连饭都不做,我猜,她认为烟火会熏跑缪斯女神的眷顾。
在另一首《阳光的记忆在心中减弱……》的诗中,阿赫玛托娃写天空下的柳树碎成透风的扇片。在觉察内心破损不堪的同时,她意识到:“或许,我不成为您的妻子,将会更圆满。”看来,阿赫玛托娃对婚姻的失望,远过于她的丈夫古米廖夫。这也可以解释,阿赫玛托娃其后的诗歌中很少出现古米廖夫的形象,而古米廖夫却恰恰相反,他的诗歌充满了阿赫玛托娃的形象,直至生命终结。
当爱已成往事,承认现实,是放他人自由,也是给自己生路。于是,觉醒的阿赫玛托娃有了如下的诗句:
“哎,可我曾经那么相信,你还会回到我这里”
“那个你等的人,不会回来,连最后的日期都已经逝去。”
“请看吧!我无名指上,这枚光滑的指环如此美丽。”
“我将接受这一切:痛苦与绝望,甚至于怜悯的刀锋。只是请别把自己悔过的沾满灰尘的披风,盖到我的脸上。”
“获得自由的日子近了。我一切都将宽恕,我看见,沿着春天湿润的常春藤,一缕缕光线在上下奔突。”
是的,假装失忆,忘掉了日期有什么用呢?这指环如此美丽,那光辉曾璀璨过旧时,现在,也只是看上去很美罢了,不如脱下来。或归还对方,或珍藏留念,都无不可。只是,此情已然成追忆,惘然岂只当时?婉然一叹,各自走路。
爱情的废墟之上,从来不乏新的景致。阿赫玛托娃说:“我发现一切都是新的。杨树散发温润的清香。我不说话。默默无言,准备
旧时的记忆,当然还在。阿赫玛托娃曾以男子的口吻,提到过一首歌——《五月的相遇》,那是两个年轻诗人的相遇。我猜想,应该是这英文歌吧:“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 one wonderful morning in May, you told me you love me, when we were young one day.”离别在即,他微笑着,站在门槛上。此时,烛火已尽,阿赫玛托娃看见:“路尘飞扬,月光西斜。”
那是许久以前的往事了!
(注)这首诗我选用了俞士忱先生的译诗,选自(英)伊·范斯坦《阿赫玛托娃传》。我文章中涉及的其它阿赫玛托娃的诗歌,均来自晴朗李寒先生翻译的《午夜的缪斯·阿赫玛托娃诗选》。
晴朗李寒的译诗:
《他曾喜欢过……》
他曾喜欢过世上的三种事物:
黄昏时的歌唱
白色的孔雀
和磨损的美洲地图。
他不喜欢,孩子的哭啼,
不喜欢喝茶加入马林果酱
以及女人的歇斯底里……
而我曾是他的发妻。
还有一个版本,作者不详,姑且录之:
《他曾喜欢过……》
他曾喜欢过世上的三种事物:
黄昏时的歌唱,白色的孔雀
和磨损的美国纸牌。
他不喜欢,孩子的哭啼,
不喜欢喝茶加入马林果酱
以及女人的歇斯底里
……而我曾是他的妻子。